爬山的后遗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一种不容忽视的方式席卷了慕浅。大腿和小腿的肌肉酸痛得厉害,上下楼梯都成了一种需要龇牙咧嘴才能完成的挑战。她感觉自己像一部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
“妈妈,你怎么走路像机器人?”恩齐学着她略微僵硬的姿势,觉得很有趣。
慕浅苦笑着揉了揉酸痛的大腿,“因为妈妈太久没运动了,爬山的后劲儿太大了。我们恩齐很厉害哦,自己爬完山的呢!”
这种身体上的不适,让她格外渴望慵懒和休息。她打算这个周末和恩齐就窝在家里,好好缓解一下这股酸胀感。床上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号码,再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恩奇奶奶。
所有的松弛瞬间绷紧,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又一次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慕浅永远都忘不掉她说的那句话:“他不过就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再说我查过了,pc有没有犯罪,只是违反了道德伦理,原谅他有这么难吗?”恩齐奶奶永远对着外人宽容,礼貌,谦逊,面对她……所以,婚后小两口自己住的日子里还算舒坦。在前婆婆用尽一切方法让他们回家同住后,慕浅只觉得窒息。她的家,从一个完整的家,变成了一个卧室,还是一个别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卧室。
这种窒息的感觉,慕浅不是没有和前夫提过。只是前夫是个十足的妈宝男,没啥主见。除去会说过两年老人会搬走,让慕浅再忍忍,其他就剩下沉默了。起初慕浅还会伤心,会闹脾气,后来就只剩下麻木。发现他pc的时候,慕浅只给妈妈说了一句:“妈,我有正当理由离婚了。”对于她来说,离开这个牢笼,比什么都重要。当然,最重要的是带走恩齐,她对谁都说过:“我要恩齐,我不可能放弃恩齐!我可以只要恩齐!”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所有的轻松与暖意顷刻间瓦解冰消。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刻薄的、毫无温度的声音,像钝刀子割肉:“慕浅,你还有最后一些破烂丢在门口了,下周末前必须清走,我们要用地方。过期不候,直接扔垃圾站。”
那些所谓的“破烂”,是她那些不堪日子里的笑料。若是平时,她或许会直接挂断,任由它们被丢弃。但此刻,或许是爬山后异常的清醒,或许是即将重新生活带给她的勇气,她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声音回答:“知道了,明天下午我来拿。”
挂了电话,她瘫坐在沙发上,这些天积累的所有正面能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恶心。浴缸里放好的热水渐渐变凉,她却失去了踏进去的力气。
黑暗中,那些她拼命想要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恨吗?对那个前夫,似乎已经淡了。长时间的失望和彻底的看清,早已将激烈的恨意磨成了麻木的灰烬。无爱无恨,形同陌路。
但是,有愧疚。像一根细小的针,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不经意间就刺一下。她看着卧室里恩齐安静的睡颜,一种深切的悲哀漫上心头。她给了儿子全部的爱,却终究无法给他一个“父亲”。她害怕将来没有自己的庇护,恩齐会因为“父亲的缺失”而受到伤害,害怕自己无论多努力,也无法填补那份与生俱来的空白。
周六下午,她拖着依旧沉重的双腿,独自开车前往。每走一步,肌肉的酸痛都在提醒她此刻的狼狈。她自嘲地想,这倒也应景,正好匹配她去见那些“破烂”和那个令人作呕的人时的心情。
前婆婆开门看到她,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目光在她略显蹒跚的步态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撇了撇,连句客套的“进来坐”都没有,只用下巴指了指车库方向。
车库角落里,那个蒙尘的纸箱孤零零地待着。慕浅沉默地蹲下,这个动作让她的腿部肌肉一阵抽搐般的酸疼。
前婆婆就倚在门边,像监工一样冷眼旁观,嘴里不咸不淡地念叨着那些陈词滥调。
收拾完毕,她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拎起袋子。袋子不重,但配合着酸痛的肌肉,感觉格外沉甸。她亲自把它们都扔到了门口的大垃圾箱里,连同那段该死的婚姻。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慕浅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婆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怨恨,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彻底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走了。”她顿了顿,目光最后一次掠过那扇门,那个车库,以及门后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以后,”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沉甸甸的回响,“再也不来了。”
说完,她拉开车门,动作因为腿疼而算不上利落,但没有任何犹豫。发动引擎,驶离。透过后视镜,那个身影和那栋房子一起,迅速缩小,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她对那个家,对那个人,再无半点留恋。厌恶依旧存在,但那已经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外界的存在,再也无法伤害到她分毫。
她给自己播放了音乐,朝着自己真正的家,朝着等待她的儿子平稳地驶去。身体的疼痛会慢慢消失,而这份斩断过去的释然,将会成为她新生活最好的开端。
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小区回来后的没多久,恩齐生病了。向往常一样一早起来的恩齐陆陆续续咳嗽着,因此慕浅匆匆给他请了一天假准备让他在家好好休息。那天早上慕浅格外的闲散,因为不用带着小拖油瓶,她就有时间慢吞吞的喝杯咖啡。但是她的心里堵堵的,总感觉有事要发生。她嘘嘘的安慰着自己。临近中午的时候,手机一刻不停的响着。电话里妈妈急促的交代着:“恩齐发烧了,耳温都有38度多了。我和你爸给他吃了退烧药,中午饭也没咋吃,一直咳嗽,你下午要不回来去医院吧。”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慕浅快速的和领导请假,开车回家了。这一路她开的飞快,来福一刻不停的提示着她在超速。
到家后,慕浅一边抱着烫烫的、软绵绵的儿子,心急如焚,一边匆忙着准备着市民卡病历本等。母亲忙着准备温水和退烧贴,父亲已经披上外套去车库开车。身体因为前几日的爬山和情绪波动本就疲惫不堪,此刻更是强打精神,但抱着恩齐的手臂却异常坚定。
下午的医院,充斥着孩子的哭闹声、家长的安抚声和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小儿退烧药混杂的独特气味。恩齐趴在慕浅肩头,睡得迷迷糊糊,小脸通红,呼吸灼热而急促。
当冰冷的针头刺入恩齐细小的血管时,他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慕浅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只能紧紧抱着他,一遍遍低声安抚:“乖,恩齐最勇敢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也许是退烧药起了作用,也许是哭累了,恩齐终于在慕浅怀里沉沉睡去,但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慕浅不敢动弹,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看着儿子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嘴唇和依旧泛红的小脸,疲惫和心疼像潮水般阵阵涌来。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助,在这种时候,尤其尖锐。
睡了一会儿后,恩齐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也许是高烧产生的错觉,也许是内心深处对那份隔代亲情的渴望,他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位妇人,小嘴无意识地张开,用一种带着鼻音、极其微弱又充满依赖的声音,清晰地喊了一声:
“奶奶……”
那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慕浅耳边。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看向那位奶奶。确实,那位奶奶形似恩齐自己的奶奶,若不是身高与身形不一样,慕浅可能也会产生错觉。
妇人显然听到了这声呼唤,她抬起头,目光掠过恩齐和慕浅,眼神里带着一丝短暂的疑惑,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自己的孙女身上,用慕浅听不懂的方言柔声哄着:“囡囡乖,奶奶在呢,打完针就不难受了……”
她没有回应恩齐。甚至连一个善意的、安抚的眼神都没有给予。她全部的温柔和关注,都倾注在了自己血脉相连的孙辈身上。
恩齐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水润朦胧的大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位奶奶,看着她对小孙女呵护备至,看着小孙女在她怀里撒娇。他小小的脸上,那种懵懂的、下意识的期盼,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沉寂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种清晰的、让人心碎的失落。他不再看了,把小脸默默地转回来,重新埋进慕浅的颈窝里,不再出声。
慕浅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把生锈的钝刀,慢慢地、反复地割锯着。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儿子,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全世界的冷漠和缺失。眼眶又热又胀,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能在儿子面前崩溃。
她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水,心里一片冰凉破碎。
她可以承受生活的艰辛,可以面对工作的压力,可以无视外界的流言蜚语。但她无法再承受一次,自己的选择给儿子带来类似的、被忽视的失落。
如果……如果将来,恩齐再次鼓起勇气,叫了别人“爸爸”,却最终又因为大人的原因,再次失去,或许,他也会看着自己的爸爸,抱着别的小朋友。而恩齐,什么都没有……
因此慕浅又一次的打算关上心门,她宁愿就这样,守着儿子,过简单却也安全的生活。她宁愿恩齐的生命里只有妈妈和外公外婆稳稳的爱,也不要他再去冒险,去期待一份可能再次崩塌的、属于“父亲”的情感。
她输不起,恩齐更输不起。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恩齐的烧退了一些,精神稍好,安静地靠在她怀里。慕浅看着窗外逐渐热闹的城市,眼神却比夜色还要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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