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撰在成为修撰之前,是个伴读。
他废了十年时间把布下的局收网,一手把伴读的友人,当今的天子给推上了那个位置。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狡兔死,良狗烹”的俗套故事,只是有一件事让他有些苦恼。
天子登基,要封他为相。
他推说难当大任,天子挠了挠头,御笔一改。
那就去翰林当大学士!
他还是不想。
伴读觉得很累了,他一点都不想上班,只想回到江南的故乡,过上美滋滋的退休生活。
天子不耐烦了,修撰,修撰总行了吧。
修撰说回去想想。
结果到了晚上,堂堂天子,提着一壶酒,从窗户里蹿进来,两眼一睁就开始追忆那些他们同甘共苦的日子。
伴读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修撰。
谁知道第二天家里就被丢进来个小孩。
天子蹬鼻子上脸,说家里小孩身子弱,跟着他练练,再多识几个字就更好了。
修撰烦得很,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只好不冷不热地回,让他教导,教出个能和未来太子抗衡的,再把这好不容易捯拾太平的盛世给倾了?
这回轮到天子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回了句:
“你可是太傅的学生。”
但太傅十年前就获罪伏诛,至今未得平反。
这一句话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修撰把小孩往屋里带了带,淡淡地说了句那就不送了。
天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天子走后,院子里便只剩修撰和小孩面面相觑。
说是弟弟,但小孩并不是贵妃所出,只是从她用来固宠的陪嫁肚子里爬出来的。
所以修撰也有些摸不准天子的意思。
不过他也懒得多想,把人招过来说要摸摸筋骨。
人走近了才发现,说是小孩,也过了束发的年纪。
少年的身姿像挺拔的青松,看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修撰想,原来这就是少年人吗,眼里竟然盛得下那么多的光。
修撰在成为伴读之前,是将军府的小公子。
他的祖父封狼居胥,长子更是青出于蓝,独独他的父亲,没事就爱舞文弄墨,还当真给他折腾出不少功绩。
祖父怕他走了父亲的“歪路”,打从学步起,就亲自敦促他学武。
教教小孩嘛,还是可以的。
习武之道,初学最是乏味。
所以当修撰看见小孩在烈日下扎扎实实地压马步,心里头最后一点懒筋也跟着抽散了不少。
算了,他想,祖父这一身武艺,总不能在他这里断了根。
小孩刚来的时候,安安静静。
修撰除了把后院给他腾了出来,也并不太敦促他做什么,招式点到为止,也不说怎么练、练多久。
但他有日傍晚想去后院的藏书阁拿卷书,路过小径,还能见着小孩一招一式地练着,身上被汗浸透了,也不知练了多久。
修撰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进了后院。
后院和他想象中的荒败不太一样,花圃都被人用心地打理了,淡雅的小花沉静地开着。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了太久,小孩的神色肉眼可见有些慌张,他说他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是不是…
是不是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修撰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人吓着了,宽慰地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说不是的。
只是这里打理的太好了,好到他有一瞬间以为回到了过去。
修撰在月光下舞了一套剑法,不是平时从地上随便捡根小木棍点到为止的那种,而是从后院,小孩住的那间屋子的密道里拿出来的重剑。
小孩看到剑下意识伸手去接,险些被整个人砸到地上。
又被一双手轻轻托起。
“我小时候也这么被它砸过,幸好被祖母接住了。”
修撰的脸上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当他也在小孩这个年纪的时候,随祖父在边关待过一阵。
有一次逢敌军突袭,祖父又中了诱敌之计,同样随军的祖母一人一剑立在城墙上,硬是带着城里的老弱残兵守了一天一夜。
用的就是这把重剑。
修撰长得不太像个武将,他总是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袍。
因供闲职,平日不太出门的时候,连发也不束。总是半眯着眼,像怎么也睡不醒的样子。
但月下舞剑的人,随手扯过的腰带把长发束成马尾,一招一式都带着凛冽的杀意。
小孩看呆了,把自己熬得眼眶发酸,也舍不得眨哪怕一下眼睛。
剑一舞完,修撰就像卸了劲,大半身子就好像靠在撑地的重剑上似的。
他问,“记住了吗,小家伙?”
“这是上战场的剑。”
剑招是不可能一下子学会的。
修撰不知道自己那一晚说的那句话给了这小孩安全感,等他再一天起床的时候,府中里里外外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他的卧房里,都多了一剪梅,那是深庭小院里最后的一枝梅。
修撰抬头向窗外看去,原是春至。
修撰喜欢晒太阳,他的手里总捧着一卷书,但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歪头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卷轴总被工整地放在一旁,手边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甜汤。
修撰盯着卷轴上不太一样的翻折痕迹,想了想,把小孩带进了书房。
他背着人,长身如玉,语气却并不似往常。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老师是前朝的罪臣,你若是跟着我学,天地乾坤、王史兴衰,我都能教交给你。”
“但这样,你便是罪人的学生。”
修撰没有回头,他在等小孩的回答,或者离开的脚步。
但等了半天只听见扑通一声,修撰转过身,只见跪在地上的小孩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三炷香。
他太聪明了,修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让开了些。
他遮挡的位置前,赫然摆着太傅的画像。
小孩扎扎实实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修撰像舞剑的那天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从那天开始,小孩就跟着进了修撰的书房,他学东西很快,一点就透,话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这篇策论这样分析对吗?”
“老师……”
修撰这辈子还没来得及给人当老师,就家破人亡了,后来忙着复仇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这头一回上任还有些新鲜,但没两天就被喊得头疼。
他就纳了闷了,这小孩是得了什么离了“老师”这俩字就不会说话的毛病吗。
但每次对上小孩亮晶晶的眼睛,他这好为人师的毛病便犯了个彻底。
“老头,你要是知道你这满腹锦纶我只学了个囫囵,你身上的臭毛病却学了个十成十,会不会气得半夜来揪我耳朵?”
“那我可就恭候大驾了。”
修撰一点也没当学生的自觉,只顾着一个人闷头喝酒,想起来了才在山头烧点零星的纸钱。
喝到天光大亮,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府。
刚要进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脚。
修撰定眼一看,才发现这东西原来是小孩。
小孩一宿没睡,这会有点迷迷糊糊,眨眨眼看清了人,一下子就抱上了修撰的腿。
修撰把人打横抱起,小孩就跟壁虎似的挂上他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
修撰觉得脖颈痒痒的,有些刺挠。
他把人掂在怀里,才有些意识到小孩长大了,至少已经是少年的脊骨了。
他又接着进了里屋,桌上的公文被朱笔细致地批了注,修撰看了一圈,大部分都被小孩处理好了,只有那么几份留着,等他来过目。
他把人放到床上,小孩怎么也不肯撒手。
修撰乐了,“行了啊,别装睡了。”
小孩这才演不下去了,仰着头,有几分委屈。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没大没小,叫老师,再说了,这是我的府邸,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去找您的老师。”
修撰的笑意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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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长者是无法被打动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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