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林兰香得到女儿的眼色，把抹布递给楚邵，“你喊我林阿姨吧。你去那边洗。晨晨得帮我做饭，没空说话。”
无论你喊她做什么，她都没空。
“林阿姨，”楚邵从善如流，刚要解释两句，林语晨被林兰香推入厨房，就高声说，“林阿姨，我没事，我自己能把车擦干净。今日家里来什么客人啊？这又是肉、又是菜……林叔呢？”
声音这么大是想把后院的人引来，再让林大宝留你吃饭呢？
林兰香一眼看清这小子的算盘：“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就差把不耐烦写在脸上，还得客气地给他提水桶。
若女儿真喜欢他，就得换种方式招呼。现在看来，女儿不喜欢这小子，那就只能这样。
不赶人已经是最大的诚意。
楚邵接手木桶：“使不得使不得，林阿姨，我自己来吧。”
林兰香见他接去，道句客气话：“你在这里洗吧，我有活要干，就不招待你。”掉头去忙。
楚邵看向她的背影，沉下目色。
这“丈母娘”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前世是，现在还是。
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偏偏林语晨的妈反着来。
他拿着抹布沾上水擦自行车上的泥，一边环顾林家的院子，与前世的场景作对比。
院子里的西房是林语晨的房间，因着与林家夫妇的房间隔着客厅，晚上夫妻间各自办事最方便。
他想起荤腥事就笑起来，这时候的林语晨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必须拿下手。
后院的泥池边，赵有归见荀攸他们捞鱼玩得忘乎所以，听到前院的动静，慢慢地退出来。
靳燕好看到他离开跟着出来，在墙角处喊住他。
“有归，你真不回队？大家伙都想你，张团长也说，只要你同意，可以让你复员。而且，他是最看好你的人，你爸是他的恩人，你以后……”
赵有归越发严肃的脸打住他接下来的话，重重地拍在靳燕好的肩头，一字没说，却什么都表达明白。
靳燕好看懂他的动作，见人要走，又沉声喊：“赵有归，你要当逃兵吗？我瞧不起你！”
赵有归仰首，沁出的泪意压进鼻腔，滚动喉结咽下去。
“别因为我影响他们。等吃过饭，你就带他们回去。市里那边已经接手我的档案，明天早上我得去局里上班。”
靳燕好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深吸口气，压下滚上的酸涩。
宁全宁走来：“连长还是不答应？”
“嗯。”靳燕好学着赵有归的样子，拍在宁全宁的肩头，“你们看到他家的情况，回去后和你们连怎么说就看你得了。他也是迫不得已。”
林大宝看到转回来的两人，三人里荀攸最年轻简单。
叹了声，朝靳燕好和宁全宁说：“有归啊，挺不容易。出生后没怎么看到他爸。我是跛了脚，早回来几年。赵大哥是实打实断条腿，一直到有归十六岁，他才回来。虽说有政府给的抚恤金，但是顶不了家里的农活重啊。
沈大嫂一个人拉扯小得这么多年，又送走家里的老太太，好不容易等到赵大哥回来，结果是这么个局面，心里能不怨吗？
安生日子没两年，有归又瞒着家里去当兵。沈大嫂哭伤身，昏过去几次。
赵大哥对我说，有归当兵是他自己的想法。有归想知道，部队里究竟有什么好，吸引他爸这么多年不回家？”
靳燕好突然泪目，感同身受地哽了声：“责任，保家卫国的责任。”
“是啊。咱们当过兵都懂这个道理，刻在骨子里的信念。”林大宝深吸口气，发现荀攸不捞鱼了。
憋回眼泪，接着说起赵有归家的情况，算是为赵有归不回部队作解释。
前院，赵有归看到楚邵在，不仅不惊讶还有股子了然。同他点过头，算打了招呼。
他径直进厨房帮林兰香做饭。
楚邵看到赵有归自来熟的样子也愣了，危机指数卟得一下升至顶端。
他扔掉手里的抹布，跑到厨房外面。
“赵有归？有归哥，你回来啦？”
林兰香给赵有归打眼色。
赵有归接到后扫眼闷不啃声烧火的林语晨，走出门去应付。
“嗯。你怎么在这？”赵有归一句话，似乎以主人的身份在问。
楚邵被问愣，嚅唇、梗脖子，反将一军。
“晨晨喊我来家里吃饭呢。”
灶间，林语晨对上林兰香瞪来的眼，举起双手摇头：我没有！
赵有归想起两人在田间的举动，眯着眼笑：语晨不像是会欢迎你的样子啊。
这一笑迷惑楚邵。人高马大的赵有归一身正气，给他这种心里有鬼、前世作奸犯科的人挺大的压力。
楚邵垂目假咳：“咳，有归哥怎么也在这？”
“吃饭。”赵有归答，目光落在他后方的自行车，“新车？”
“哎。对，昨天下午新买的车，花了我整整一百五呢。”楚邵自信起来：赵有归一个兵痞能有什么钱？配不上林家的凤凰。
“是吗？”赵有归不紧不慢地说，“市里厂职工一个月三十来块的月工资，最好的工种也就六十块左右，买一辆自行车起码要工作一季度至半年。你现在干的活挺来钱啊！”
楚邵已经想到他接下来问什么，手脚有些发麻，腿也有点软。
但是，这钱来路正啊。林裕宝不正，不代表他楚邵就歪啊。
他又挺直腰板：“我……我帮林裕宝开车，正正经经赚钱。他开我工资，一百五，刚好够买车。”
“哦。这年头能开车都是稀罕有本事的人，好好干。”赵有归貌似赞了句，楚邵的脸色开始松弛。
又点头说，“明日我要去市里的局子报道，今日来林叔家吃顿饭，还有战友在这。”
楚邵的第一反应：好机会。赵有归转入市局工作，打好关系日后好办事。
不行，他有战友在这，今天不是时候，卖他个面子。
“那什么……我骑车摔了跤，路过晨晨家洗个车。这样……林阿姨做饭也辛苦，添个人添道菜，麻烦呢。”
赵有归似笑非笑地看去：这小子挺滑！若不滑溜，将来成不了灵江市黑名单上的行贿商人。当然，这里头有个林裕宝！这年头买得起油车可不是简单人物，林裕宝就有辆车。
灵江市的恶势力从这时候就开始积蓄力量。
楚邵感受到一种很强的压迫力，咽口吐沫，朝厨房喊：“晨晨，林阿姨，我想起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啊。”
林兰香瞪眼女儿，拿上铲子出来：“好，慢走不送啊。”
楚邵等那么几秒，没见林语晨出来，推着擦干净的车离开林家的院子。
林兰香大大地松口气，朝赵有归说：“谢谢你啊有归，都是晨晨这妮子，遭得什么烂桃花。”
这话已经不把赵有归当外人。
灶下的林语晨翻白眼，一边也在唾弃：楚邵这家伙听到赵有归在市里工作，就生出巴结的心思。狗改不了吃屎！
骂完后心里又有点不得劲：自己不也想利用赵有归的身份做赵晓鹤的入股见证人嘛，嗐！
外间，赵有归摇头：“林姨，不怪语晨，一家有女百家求。这说明语晨是个好女孩。你帮她把关准没错。”
“你还会逗姨开心呢。”林兰香笑着回厨房，又说，“我不说客气话，你把你妈喊来。若是她不来，一会做好饭我给她端过去。”
赵有归知道母亲是要面子的人：“我回去问问她。”
“我去吧。”林语晨站出来，“妈，我去喊婶婶过来吃饭。”
林兰香眼前一亮：“懂事了，那派你去喊，她估计肯来。若是她身体不好不来，一会你给她送过去。”
“好。”林语晨答应。
赵有归看着穿过去的林语晨，有心想说句什么，还是没说出口，转到灶下接着烧火。
热热闹闹一顿饭后，林语晨扶着沈秋霞回家。
赵有归看向三个战友，挨个拍过他们的肩头，感激说：“回去吧。”
靳燕好抿唇，抱住赵有归：“有归，现在你退了，往后别后悔。”
赵有归用力回抱：“后悔肯定会后悔。但是，现在我想得很明白。”他也不矫情，直言心里的话。
靳燕好知道这话一出，此事再无转圜。
宁全宁见劝不回，往好的方面想：“连长退了也好。将来我退了来找你，你得管我后半生的饭碗啊。”
荀攸抿起唇：“算上我，还有濮排长。这次完不成任务回去，怕是要被他单独操练。”
宁全宁拍在他肩头：“放心吧。濮季然心里能没点数么。大家都知道赵连长什么脾气。”
赵有归送三人上车，目送吉普车开上村路。
林大宝看他站在道上许久，问个问题转移他的注意力：“靳燕好是你们连的指导员？”
赵有归默默地笑，吐句实话：“营里的教导员。一次行动上我带的连帮过他弟弟的连队。他感激我，后来同我说他们营的营长要退，还看好我。他是代表他们营长来看望。”
林大宝不知道说什么好，望向赵有归骨骼分明的脸，忍不住拍在他的后背：“好小子啊，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没了。
“林叔，什么前途不前途，上战场立军功，有成绩都是一刀一枪拿命拼回来。”赵有归笑说，“林叔，回去吧。”
林大宝满腹感慨，也是真不懂赵有归的选择，以他的年纪、功勋，还有三代人攒下的人脉，往上挪是肯定的。
怎么说呢？
他理解赵有归想照顾沈秋霞的决心，但是……就可惜啊。
赵有归有他爸的血性，绝对是个好苗子。人机灵会干事……就可惜啊！
林大宝一个下午都在叹气，比前两日叹得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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