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灵力催动,蜃毒涌上,周青崖勉力强撑着脸色,依然没有逃过台下谢悬之的眼睛。
武试复赛第一场结束后,黄清教导会继续指导剑术,许多人留下来看热闹。
周青崖寻了个理由,逃离人群。独自一个人,一路到镜花湖。
千机学院中有三湖七峰,错落分布,自成意境。水月湖碧波荡漾,泛舟者甚多。落雪湖畔的撼庭楼里人满为患。唯有镜花湖地处偏僻,花|径深处,少有人踏足。
湖面倒映着天光云影,静谧得仿佛一幅尘封的古画。岸边花草茂盛,一棵千年老树嶙峋,枝干虬结交错。
周青崖靠在树边,盘坐调息,体内毒液上涌,她克制不住,经脉剧痛,几乎要吐出血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
掌心中放着一颗药丸。
周青崖想也没想,拿过吞入腹中。
对方的声音沙哑而冷静:“你不怕别人加害于你?”
“这里是学院。就算想我死,也不会蠢到在学院里动手吧。”周青崖缓了口气,笑着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阁下是?”
男人的身形映入她眼帘。
黑衣飘动,随其静立之势,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肩宽腰窄,身姿如松,仅一站,便自有一股内敛的压迫感。周身萦绕着清冽气息,混着淡淡的药草香,竟奇异地让人稍安。
这身形让周青崖莫名有熟悉感。
可她看不清他的脸。想来他应该用了一种障目术,让别人看不见他的真实长相。
“医修院弟子。”男子淡淡应声,声线沙哑地近乎冷漠,听不出半分情绪起伏。
也许这也不是他本来的声音。
周青崖吞下药丸后,不过瞬息之间,经脉的剧痛感消散大半,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她拱手道:“多谢。”
谢悬之意料之中。
他答应她,要研制出蜃蛇之毒的解法,在一段时间的以身试毒、不眠不休埋首丹炉药鼎之后,已小有成效。
蜃毒霸道诡谲,稍有不慎便会侵入心脉。谢悬之每次炼出新药,毫不犹豫亲自服下。
毒发时,经脉如被万千钢针穿刺,五脏六腑似要被生生撕裂,眼前幻象丛生,尽是最恐怖的梦魇,稍有失神便会沉沦其中,永世不得解脱。
他曾数次毒发倒地,口吐黑血,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指尖却仍死死攥着记录药效的竹简,不肯松开。梅潭柘闯进来时,总能见师兄浑身冷汗浸透衣衫,面色惨白如纸,却在缓过一口气后,立刻挣扎着起身,在丹方上添改批注。
“师兄,何至于此?”
“我命不足惜,九死而无悔。”谢悬之满头鹤发,漠然地用绢巾拭去唇上殷血。
此刻,就像无数次梦中所思所想的那样,他坐到周青崖身边,声音轻柔了许多。
“别说死字。”他说。
“人固有一死。”周青崖道。
“你不可以死。”谢悬之伸出手,为她把脉。
周青崖想,嗐,又是一个自己在学院里的狂热粉丝。
他的声音沙哑的像鬼魅,手却极干净白皙。冰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
一只蝴蝶猝不及防地撞进周青崖的眸中。
那是一只用刀刻的优美蝴蝶,在他柔腻的手腕上。刀痕冷硬却不失婉转,翅翼舒展如欲振翅,每一道刻痕都深浅有致,似是用最锋利的刀,在最细腻的肌肤上细细雕琢而成。
这得多痛。
她胡思乱想。
没有多余的纹饰,只是一只孤单的蝴蝶,却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带着几分破碎,又藏着说不清的隐秘,静静蛰伏。
两只手腕交叠,他腕上的蝴蝶恰好在两人肌肤相触的边缘,似要顺着偶然触碰的肌肤,飞到她的腕间。
周青崖已经忘了,这是她自己随手绘就的图案。
她呼吸微微一滞,指尖下意识蜷了蜷,似有若无地擦过那道刻痕。
“在看什么?”
他沙哑的声线骤然响起,像是早就发现她的偷窥。
周青崖心头一跳,却未移开视线,反而大胆问:“这蝴蝶……”
话未说完,他的指尖微紧,按住她的腕脉。周青崖诧异,男子脉搏的跳动透过肌肤传来,急促得像要挣脱束缚,与她自己的脉象渐渐重合。
难道他也是中了蜃毒之人?
“小心。” 谢悬之淡淡开口,声音却比先前更哑,指尖未抽离,依旧稳稳搭在她的腕间,那只蝴蝶,便在两人肌肤相贴的暖意里,与越来越紊乱的心跳共振。每一道刻痕都像是藏着未说出口的话,在沉默中拉扯、缠绕。
“小心什么?”
“小心。”他抬头,靠近几分,清冷而温柔:“庄周梦蝶,大梦一场。”
蓬莱岛讲究超脱俗世、乘物游心。但他偏偏耽于梦中。她不知道,这只蝴蝶永远地留在他身体的某处,使他此后看向其它所有事物的目光都变得了无生气。
谢悬之?。
明明看不清男子的脸,他越靠越近,已经远远超过正常的距离,却无端让周青崖没有半分排斥感。她直觉想到谢悬之。
鼻尖相碰,她闻到他的呼吸。清寂,紊乱,有一种诡异平静的疯感。
更糟糕的是,她脑海中全是那一夜谢悬之的模样。破碎的眼睛,结实的胸肌。这谁能抵抗?
春水漫过堤岸,浪潮汹涌。
鬼使神差的,她微微张开嘴唇。
谢悬之低头,目光一点点掠过女子的唇,喉结上下滚动。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滚烫无比。
靠近她,祈求她,要她永远不会抛弃他。
靠近她,就会有那种翻滚而微妙的快感。
湖边的花簇拥着。微风拂过。
风不露痕迹地掠过身体,又无处不在。吹得周青崖鬓发微动,清醒几分。
她懊恼地想,自己可真是不涨教训。上次跟谢悬之的一夜情搞的她落荒而逃,这次总不能再跑了吧。完蛋了,她怎么也成见一个爱(睡)一个那种修士了。
靠这种方式骗药丸可不行啊啊啊。
睡粉丝更是不行啊。睡粉丝必定身败名裂啊!
她现在多少也算是个公众人物。知名度和白头雷鸟小绿不相上下。小绿不让别人随便骑,她也不能随便骑别人啊。
周青崖蓦然扭头看向湖面,开口打破炙热的沉默:“没想到镜花湖人这么少。”
“美丽的风景总是鲜少人烟的。”谢悬之轻轻抿唇,收回为她把脉的指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安静地陪她一起看向远处的波光粼粼,“所以有种独属于我们的错觉。”
“你的脸?”
“炼药的时候被火烧毁了。很丑。”
“我好像从未在学院里见过你?”
“无名之人,不足挂齿。”
周青崖夸赞道:“你炼的丹药很有用。真的很有用。”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有丹药可以短暂地抑制住蜃毒。她绝不会想到这是无数次生死徘徊,专门为她研制的。
谢悬之淡淡道:“普通丹药而已。”
或许是因为挨得很近,虽然看不清男子的脸,但模糊中周青崖仿佛看到他的发丝。
好像是白色的。
“你的头发,好像是白色的。”我有一个朋友也是白色的头发。
你们是病友么?
白发下,有一双通红忧伤的眼睛。
他轻声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这是周青崖最后的记忆。因为她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药丸的副作用。
谢悬之站起身来,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他身长挺拔、从湖泊,花丛中走来。
他不信鬼神。但这寂寥一生,怀抱中的人是神赐予他唯一的怜悯。
神会厚待那些勇敢的,坚强的,多情的人。
*
谢悬之将她送回到住处。好在宁既明和顾明蝉还没有回来。
他大步踏入院落中,小黄猫看到生人一跃而起,却没有攻击,嗅了嗅谢悬之的衣角,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里。
他将周青崖放到床上,耐心掖了掖被子。弯腰伸出手,小黄跳进他的手臂,趴在肩膀上。
要是周青崖醒了,一定会很惊讶,小黄猫竟然这么喜欢谢悬之。大概是因为书圣弟子自带一种温和的墨香气质,让猫也觉得舒服。
谢悬之环顾四周,将花瓶里的花换了,将堆积的衣服手搓了,厨房的菜理干净,最后将宁既明的牙刷与周青崖的放远些。
他走到院子里,检查雨后秋千的结实度。不巧的是,与一人迎面碰上。
程四方归家的喜悦被巨大的震惊淹没。他站着一动不动、一眼认出来:“谢先生。”
武试初赛的时候,梅教导带他见过谢先生。谢悬之给他眉心画了一道符。
“您是为了我的武试复赛而来吧!”
少年像抓住救命稻草,激动道。
谢悬之看了看手上拿着的起子和改锥:“嗯。”
“这次您准备怎么做?”
谢悬之不动声色:“还跟上次一样。”
少年小心翼翼,又抬头挺胸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次我想自己上。”
谢悬之神色淡淡,将猫抱在怀里抚摸:“你会没命。”
程四方想起梅教导说他的师兄不苟言笑,不爱说话,果然是真的。
梅教导说:“我这辈子从没见过我师兄笑过一次。我怀疑他根本就不会笑。我们蓬莱岛打赌,谁能让谢师兄笑一次,其他人就无偿给他抄一年的书。结果谁也没成功过!”
梅教导还说:“你刚入修行之道,年纪尚小。要你去比试,本就是不公平。况且这个谢妄原本来就是冲我谢师兄去的。你小子就放心吧。”
程四方看向庭院角落里的小草。最不值钱的小草,风雨之后依然坚韧。他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大不了我就跟他拼命。他的命比我的贵,只要我敢拼命,不要命,未必没有赢下来万分之一的可能。”
谢悬之看了一眼他。
少年意气,赤子之心,坦坦荡荡真君子。
以及,少年也是最天真的。境界之差,天壤之别。
“好。”谢悬之不费多话,答应。
程四方低头,恭敬地等待这尊白玉佛像离开。
谢悬之却问:“你为什么住在这?周青是你什么人?”
“……师,师祖。”
谢悬之:“说下去。”
程四方只得站得笔直、老老实实从钱潮江讲起。
谢悬之想到什么:“钱潮江香满楼那首诗是你师祖写的。”
“嗯。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香满台。今日长缨绾北斗,明日缚龙煮大江。”
煮。
梅师弟推敲了好几天的字原来是煮。
不愧是周青崖。
谢悬之很轻浅地笑了笑。
他伸出手,小黄猫舔了舔他的掌心。
程四方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笑。
谢先生笑起来可真好看真温柔啊。白发飘飘,像天上的谪仙,一模一样。
谢悬之指了指洗好的菜和衣服:“问起来就说是你做的。”
啊?啊,好!程四方懵懂地点点头。是等他的时候无聊做的吗?谪仙也热爱做家务吗?
一款会做家务会养猫的谢悬之~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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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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