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店买的指甲油,五块一瓶,一刮一蹭,手指尖的玫粉很快变得斑驳。
而杨祎诺的处境这才步入当初如她所想的正轨——宿舍的女生分零食不再略过她、能开玩笑的人变多了、去食堂的路上也能碰上同她打招呼的同学,连崔禹洵都常常找她帮忙改画。
杨祎诺也不推辞,帮他改。
邓满不能理解,就像当初不能理解崔禹洵明明出言挤兑杨祎诺,却还是在下一节课抢先占到她坐过的位置一样。
喜欢和讨厌都处于灰色的中间地带,谁知道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她一向懒得管闲事,眼瞧崔禹洵和杨祎诺的交际越发密切,甚至写生时都要坐在一块。
邓满对他的印象不算友好,听着他俩小声玩闹,她就埋头削铅笔,没两次,只见杨祎诺胳膊肘捅捅她:你电动橡皮呢?
邓满拿橡皮的手递到半中央,才听杨祎诺说是借他用的。
手都伸出来了,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给人穿小鞋,邓满嗯了一声,崔禹洵拿到橡皮,两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又笑。
破橡皮而已。邓满这么想。
天晓得这破橡皮究竟帮了崔禹洵多大的忙,隔周专业课,趁杨祎诺去李雁办公室数速写,崔禹洵主动破冰,隔着一个座位喊她:“邓满?”
见邓满转过脸来,崔禹洵将电动橡皮递回给她:“你的橡皮,谢了。”
邓满懒得抬眼,橡皮扔回笔盒里。
这橡皮宛若和平鸽叼来橄榄枝,崔禹洵再和杨祎诺说点儿什么,都要有意无意地带上她,比方他说她暗面这里画得太死,俩人一通辩论,崔禹洵最后还非加句:你觉得这儿奇怪吗邓满。
久而久之,杨祎诺发现崔禹洵总是爱同邓满搭腔,便开玩笑似的说:人家才看不上你。
崔禹洵笑嘻嘻地回嘴:看你俩画得都那么好,抱大腿而已啊。
这倒不是假话,崔禹洵对这方面格外在意。每次在垃圾桶旁削完铅笔,他都会特地绕一圈回来,探着头瞄别人的画板。
中途下课,杨祎诺不放风,还在位置上赶进度,他就站在她背后看,再看看邓满的,凑过去:“你铺色用的什么笔啊。”
倏地出声,好给邓满吓一哆嗦:“干嘛。”
崔禹洵有点儿不好意思,笑了下:“啊,你用的什么笔?”
“炭笔。”
杨祎诺接茬:“我俩一块买的,瑞蒙特。”
“揉擦之后好油润。”崔禹洵感叹,“邓满,你能帮我改改吗?我想把边缘画清晰,但是怎么弄都会糊,一勾边,李老师又说太死。”
“卡几个骨点就行,你自己改吧。”
崔禹洵还想继续说下去,被杨祎诺打断:“我的不好看吗?”
经此一问,他还真抱着手臂,两相对比,评价道:“我觉得她的线比你的舒服。”
杨祎诺不服气:“我追求的是像,不是美。”
“也没有很像啊。”崔禹洵语气状似玩笑,“型歪了。”
“懒得跟你讲。”说着,她将画板翻了个面扣在墙边,问邓满,“出去透气吗?”
邓满也放下画板,跟在她后面走出教室。
直觉告诉她,杨祎诺现在不太高兴。
按照往常的情况,邓满会提快两步追上去,问她又闹什么公主脾气,奈何此时她心情同样不太美妙。
杨祎诺半天没等来她,索性放慢了速度,慢吞吞地挪到邓满身旁,两人往操场走去。
“下次,”邓满率先开口,“下次别让他再站我后面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很烦。”
“嘴长在他自己身上,我哪里管得着。”
“你和他不是很熟吗。”
“我和他什么时候很熟了?”
邓满这一潭死水难得波动,不禁提高音调:“不熟还要一起削铅笔?”
火药味被这句话浇灭了一半,杨祎诺嘴还张着,愣愣地。邓满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梗着脖子,没说话。
“我只是……不想把同学关系闹僵。”
“你来这儿头一天他就呛你,这种人,和他的关系重要吗。”
一个正在慢跑的女生和她们擦肩而过,两人默契地沉默下来,良久,远远看那女孩的背影跑到弯道,杨祎诺才开口:“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邓满说,“我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对那些讨厌过你的人献殷勤,我不懂你为什么每天一下课就去李雁办公室找活儿干,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些奇怪的所谓同学关系。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杨祎诺猛地停步,声音拔高,“因为我讨厌不合群,讨厌被忽视,讨厌别人把我当空气,讨厌别人讨厌我——重要!你不明白吗?我只是想让大家都喜欢我,想让老师也喜欢我,我……”
邓满打断她:“杨祎诺,他们偷你饭卡那天你有多难过,难道比这还重要吗!比你躲在教室里哭鼻子还重要吗!”
四目相对,杨祎诺徒劳地张了张嘴巴,热风灌进嗓子眼,噎得她说不出话,喉咙发紧。
上课铃响,李老师还没回来,本就不大的画室里萦绕着低低的嬉笑交谈声。
她俩坐回小画凳,崔禹洵正在和旁边的女生聊天,见杨祎诺回来,递块大白兔奶糖给她。
杨祎诺折着身子,正往脚旁的纸盒里削铅笔,含含糊糊说了句不用。
于是崔禹洵的手越过她低垂的脊背,将那块大白兔奶糖递向邓满,说,喏,给你个。
谁知邓满目不斜视,插回有线耳机,戴上卫衣帽子。崔禹洵自讨没趣,收回手。
宽大的卫衣帽檐足够挡全右边视线,也足够遮住耳机的线,这下——这下不用再和谁分那另一只耳机了。
可为什么还是能听到她眼泪掉进薄薄纸盒,清脆、响亮,啪嗒一声,震耳欲聋。
邓满手背习惯性蹭了蹭右耳,隔着兜帽,那里空空如也。
李雁进班,那阵低沉的嗡嗡声才消停。杨祎诺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拿着一把削好的笔,直起身,笔放进邓满脚旁的笔盒,哗啦哗啦响。
邓满这才偏头,想说你干嘛。杨祎诺那双泛红的眼睛却撞入视线,泪痕顺着眼角,拉下好长一条黑色的炭印子,显得好滑稽。
邓满这一肚子火愣是哽在嗓子眼,无奈,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杨祎诺胡乱拿手背擦脸,那块炭印子被糊开,彻底脏完了。
恰巧李雁转到她们这半边,邓满打报告,说杨祎诺削铅笔的时候弄到眼睛里面了,要去洗手间。李雁瞧见她一手黑乎乎,便准她俩去了。
杨祎诺难得没抓住能多和李老师说话的机会,蔫蔫儿地跟在邓满后面,由着她用凉水擦脸,不说话。
邓满觉得自己跟她妈似的,连擦带哄——唉,此人可恶至极。
“下次削完铅笔别抹脸,行吗。”
杨祎诺抿起嘴,好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话,只说:“那你别生我气了。”
那天和好以后,邓满认真反思自己的交友方式是否越界。
她不能总当个妈妈,管她早餐,管她铅灰弄到脸上,甚至管她交友不慎。尽管还不能很好地说服自己,邓满没再因此对杨祎诺冷过脸。
次月月考,邓满跻身前十行列,讲画摆放试卷,她的试卷离杨祎诺的越来越近。
李雁把俩人放在一块夸,说邓满发挥很好,杨祎诺手背在身后,轻轻晃她胳膊,放学后还宰她一顿关东煮。
对于异军突起的邓满同学,杨祎诺起初不甚在意,甚至缠着邓满帮她画速写,反正她总是有法子让她妥协。
邓满成绩进步,她也高兴——这样她俩就能一直在同一个组了。
可邓满的试卷向前几靠近的速度要比杨祎诺预计中快得多。
短短几个月,她俩开始轮流当第一,别人嘴里的杨祎诺从“我们班那个很牛掰的转学生”变成“双子星”。
在李雁嘴里,杨祎诺再次听到那个熟悉而讨厌的词语。
天赋。
杨祎诺做不到因此嫉恨邓满,邓满很好,对她也很好,杨祎诺舍不得。可那些细小的落差埋在她心头,如同一颗发了芽的蒜,蒜苗顶开蒜瓣,饱满浑圆的蒜肉才慢慢腐蚀、萎缩。
杨祎诺安慰自己,她总有她的优势,毕竟有基础,哪怕素描真比不过邓满,那不还有色彩课,三个月怎么能和三年比呢。
杨祎诺开始往专业课里投入更多时间,努力让自己忽视外界那些比较的声音。画室和教室只隔一层楼,一下晚自习,她就往画室跑。
很长一段时间里,杨祎诺无法不焦虑,对“起形”这俩字草木皆兵。
当时李雁准备让一组画张二开,让他们全换成半人高的大画板,特意走过来跟杨祎诺说:你这回形悠着点。
这话说得好像形不准是她故意的一样。但老师提醒了,杨祎诺就认真对待——别人起形,她在起形;别人拉黑白灰,她在起形;别人细化,她还在起形。
最后李雁看不下去了,拍拍她:行了,再整还得加班。
等到李雁把所有人的画都拿去办公室拍照,正好杨祎诺在旁边查速写,李雁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可能是拍摄的问题,画面倒了个个儿。
李雁笑着说,你看你这张画,倒着看还是不错的。
是啊,倒着看就没有那么歪。于是李雁把大家的画发在班级群里时,这张图是倒的,杨祎诺周末拿手机存下图片,这张图也是倒的。
那时,邓满和杨祎诺在班里也坐同桌。每个礼拜一第二节课都是英语,邓满睡不着,想补会儿速写,她一拿速写板,杨祎诺就要问你今天画几张了?
后来邓满被她问烦了,说你管我画几张呢,自个儿画自个儿的呗。
此话一出,杨祎诺又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趴在课桌上不说话。
崔禹洵坐她俩斜后方,见此情形,下课后便喊杨祎诺去小卖部,说要请她吃雪糕。
雪糕他俩一人一根,杨祎诺多拿了条脆香米,率先钻去付款。
结过帐,两人并肩而行,绕着操场走了一圈。
崔禹洵难得安静,雪糕直往下淌水,他也不吃,就拿在手里。
杨祎诺走得比他快些,牙齿认真地剥着那层巧克力脆皮,便听崔禹洵喊她:“杨祎诺,你有纸吗?”
雪糕水沾湿他的袖口,棉袄袖口洇出一块深色,崔禹洵接过纸,手忙脚乱地擦拭污渍。
“笨啊。”杨祎诺随口揶揄。
崔禹洵打个哈哈:“看你不高兴,好心陪你散散心,怎么这么说我。”
“我哪有不高兴。”
崔禹洵索性面朝向她,倒着走,“不是和邓满吵架了吗?”
杨祎诺哼了声,梗着脖子反驳:“没吵。”
“别在意,她这人说话就是那个劲儿,你转来以前她就这样。”
“什么样?”
“很奇怪啊,还不合群。唉,我真不理解李老师为什么选她当美术课代表。”
“你之前不还说她画得比我好看吗。”
崔禹洵笑道:“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这话又不是我逼你说的。”
“我那是实话实说,她那张画得确实好看啊。”崔禹洵说,“抠细节老师都不管她,抠了又怎么样,大关系照样很完整。”
“所以人家能当美术课代表啊。”
他尴尬地笑了下:“啊,我还以为你心里有疙瘩呢。”
“你说我朋友奇怪,我心里才会有疙瘩吧。你又不了解她。”杨祎诺也笑,“要我说啊,搬弄口舌是非的人才最奇怪呢。”
杨祎诺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谁知一谈邓满就急眼。见这个话题讨不着好,崔禹洵便没再接话。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班里,邓满还在画速写,旁边椅子被拉得嗞一声响,她也没抬眼。
杨祎诺还别扭着,手在口袋里摸索半天,甩了根脆香米到她桌子上,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嘴撅得能挂油壶。
两人僵持许久,只听邓满唰地撕下手里画好的速写,往她桌上一拍,势必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手。
这下杨祎诺彻底忘记自己还在摆谱,抓起那张还没署名的速写,“给我的呀?你帮我画的?”
邓满伸手去抢:“不要还我。”
“嗳,”杨祎诺一躲,“我没说不要啊。”
两人相处久了,她画速写的习惯,邓满略知一二:鞋子要画得很潦草,鞋带粗得像面条,头呢要扁一些,一学一个准。
杨祎诺横过来竖过去地端详,嘴上不饶人,挤兑她:“你不怕李老师逮你现行啊,课代表。”
邓满冷笑:“你这事儿干得还少啊,杨同学。”
“那你还不是帮我。”
“我是怕你画不完,晚上熄了灯还要在宿舍哭天抹泪补速写,”邓满说,“不识好歹。”
杨祎诺开心得不得了,签上名字和日期:“很识好歹的好吧。况且下晚自习我也没闲着,在画室练小稿啊——你也不陪我。”
“陪不了,我熬夜会长痘。”
杨祎诺哼了一声。
她自愿加班,向李雁请示过,邓满那把画室钥匙就暂且移交到杨祎诺手上。
邓满不陪她,反倒是崔禹洵时常出没,搬个画凳坐在她旁边,装模作样地夹着画板,半个小时不动一笔。
杨祎诺被他盯得不自在:“你是来吹空调的啊?”
崔禹洵也不恼:“这不是为了搭伙吗,我等等你。”
“你等我干嘛,我又不住男生宿舍。”
“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喽,”说着,崔禹洵顿了两秒,“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杨祎诺只觉莫名其妙:“我装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笑。
他乐意待在这儿,杨祎诺总不能寻个由头赶人走不是。长此以往,班里传出些似是而非的八卦,说杨祎诺和崔禹洵在谈朋友。
几个相熟的女生来问她什么时候脱的单,杨祎诺才得知有此一事,当场花容失色:我和他?怎么可能啊!
女孩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八卦满天飞,以至于英语课上老师喊崔禹洵上台默写,说再叫一个同学吧,底下都要起哄:老师,杨祎诺会,让杨祎诺去。
邓满在课本里夹了本言情小说,看得正起劲,被这阵起哄声打断。站在讲台上的崔禹洵正在挑粉笔,神色如常,耳朵却红得扎眼。
邓满看向杨祎诺,她要站不站,要坐不坐,这个姿势保持了两三秒,杨祎诺才站起来,倒扣书本。
她目送杨祎诺走上讲台,而崔禹洵恰好掰断一根白粉笔,递给她其中一半。
这半截粉笔如同一粒玉米掉进油锅,班里沉寂了几秒,玉米粒在滋滋作响的宽油中爆开花,响起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
杨祎诺那第一笔卯足了劲儿,F刚落到竖,粉笔便摁断一截,啪一声,清脆而细微,穿过半个班级的窃窃私语。
这八卦传了足有小半个月,终究没被坐实。秉持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新新交友原则,邓满没问她是否在和男同学拍拖。
邓满不问,杨祎诺同样闭口不提——这倒十分难得,按杨祎诺的秉性,早上梳头找到一根钢丝似的白头发都要立即和邓满说。
天晓得杨同学这次怎么这么出息,一点儿秘密含在嘴里能藏半个月,相持到最后,邓满倒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了。
即便她不说,也有人会替她开这个口。
圣诞节前两天,崔禹洵在开水房门口拦住邓满,拿了两张印有圣诞图案的贺卡,递给她,他笑得有些羞涩:“麋鹿那张是给你的,圣诞树那张,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杨祎诺。”
邓满莫名:“你自己给她。”
“我这不是遇不上她嘛。”崔禹洵说。
她指尖夹着它,抖在书本上就咔嚓咔嚓响:“一个班还能遇不上,你俩是隔着太平洋读的书?”
崔禹洵呛不过她,咧嘴傻笑。
说归说,邓满还是帮他递了。
杨祎诺拿到这封圣诞贺卡,高高兴兴要拆开:“你给我买了贺卡呀?”
邓满从抽屉里掏出暖水袋,随口答:“不是我,是崔禹洵。”
杨祎诺面上的笑意僵了几秒,见邓满拿着暖水袋起身,她才继续拆开封口。
崔禹洵专业课成绩名列前茅,字倒难看得很,大约是空白纸的缘故,前两行写得歪。
信上内容并不复杂,说是让她别在意同学的打趣,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不要因此躲着他走,毕竟对他来说,她是很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之后是仨墨水疙瘩,涂得扎扎实实,她对光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半个偏旁部首来,可见下笔之使劲,渗得贺卡背后都透出黑渍。
杨祎诺粗略地往下看,直到最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一封情书。
她将这张贺卡连带信封一并塞进桌斗,抬头看了眼挂钟,埋头继续看英语题,手却慢慢伸向邓满桌面上的书堆,掀起最顶上的数学书。
方才邓满随手把另一张贺卡塞哪儿去了?
她正找着,邓满推门进班。
做贼必然心虚,杨祎诺下意识缩回手,继续在英语卷子上胡乱划题干。
另一张贺卡上究竟写了什么,杨祎诺不得而知,正如邓满同样不知道杨祎诺到底怎样回应崔禹洵的告白,只能从细枝末节中拼凑真相——崔禹洵开始围着许瑛转。
上写生课,他不再频频坐到杨祎诺旁边,他会帮许瑛削铅笔,给许瑛捎早餐,两人分一块樱花橡皮,就像当初对杨祎诺那般好,如法炮制。
这样明显的避嫌,遇到邓满时又失效,崔禹洵反而对她更热切了。
每每在食堂相遇,他都会略过旁边的杨祎诺,和邓满打招呼,说你准备吃什么啊?今天二窗口有水煎包,快去吧。
杨祎诺面皮薄,怕撕破脸难看,可邓满不怕,他乐意打招呼就打,总归落不着好,只能灰溜溜地走掉。
杨祎诺有些不满:“他怎么这样?”
“排挤你呢。”
杨祎诺同学一惊:“排挤我?不会吧!”
“嗯,”想了想,邓满补充一句,“我有经验。”
“排挤人的经验还是被排挤的经验?”
见她还有心情逗趣,邓满也笑,赏她脑瓜崩一枚:“葱油饼快没了,赶紧排。我去买粥。”
杨祎诺成心过不去这茬儿:“不吃水煎包啊?人不说了二窗口有吗。”
邓满无奈,呼噜呼噜毛:“二皮脸,少搭理他。”
哪怕她俩都把他当空气,也没法阻止恶意继续蔓延。每每有同学来八卦,崔禹洵就深深叹气:我没什么好说的,有的人啊,真是把人当傻子耍。
话里话外没指名道姓,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口中这位“有的人”到底是谁。
这不算完,隔周专业课周测,下午考水粉。邓满画得快,照常等杨祎诺一起吹完画交试卷。
杨祎诺刚将试卷摞上去,崔禹洵便挤过来,横插进两人当中,捧着卷子要往上放,指缝晃过一道白。
邓满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干嘛。”
邓满声音不小,引得旁边两排同学都往这边看,崔禹洵面色涨红,挣扎:“我交卷子啊,还能干嘛……你撒开。”
“交卷子?”邓满扯过他的画纸,在试卷背面一摸,手上又黏又凉——全是白颜料。
后面涂得挺全乎啊,挤过来就要往人家画上盖。邓满气得快笑出来了,那只沾着颜料的手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眼瞧邓满要动手,旁边的同学连忙拉住,李雁挡过来。
邓满手里还攥着那张背面涂满水粉颜料的试卷,情况再明显不过。
见邓满和崔禹洵正面冲突,李雁先入为主,以为他想破坏邓满的试卷,便安慰她:“没弄到你卷子上吧。”
一直没吭声的杨祎诺这才轻轻开口:“老师,是我的画。”
下课铃恰巧响起,李雁交代班长来点好试卷数量,随后将他们三人带出画室。
班里的周测不算正规考试,顶多取消这次周测成绩,不会通报批评。崔禹洵大约打的就是这层算盘,才敢贸然行事。
好在李雁重视,将这件事通知到他们班主任兼年级长,班主任姓赵,是个刚正不阿的小老头,一听这事怒不可遏,即刻将崔禹洵喊去办公室一顿痛批。
高二办公室恰巧和他们班坐落同一条走廊,隔着两个班,都能听见赵老师拍桌拍得震天响,说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这不算完,赵老师次日请来崔禹洵家长,关于青少年品格与思想道德的研讨会开了足有两节课之久,结语简明,让他回家反省一周,下周再回来上课。
家长颇不乐意,认为批评过了,孩子认识到错误,怎么还要回家反省,这不耽误功课吗?
赵老师端着搪瓷杯咳个不停,说你先把人掰正了比考多少分都重要,先学做人再学功课。
这两口子挨了俩小时教育,正满肚子窝火,一出办公室门,崔禹洵母亲扯着他的衣领,连拉带拽进班。
他母亲站在班门口,架势不像来道歉,倒像来吵架:哪个?叫我儿子欺负的是哪个?
班里人面面相觑,不少同学纷纷看向杨祎诺。
他母亲见状,拽着崔禹洵到当事人座位跟前,当着全班人的面,一把掐住儿子的后脖梗,猛地往下摁。崔禹洵脑门重重磕在她桌面,砰一声响。
来嘛,我们给你道歉。他母亲说,要我老太婆也给你鞠一躬吗?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还真是家族遗传。邓满火也上来了,二话不说往出站,膝盖弯打得椅子往后倒,被后桌男生扶个正着。她半个身子都挡在杨祎诺前面。
那时的邓满一米七还要往上添几公分,瘦瘦高高的人往那儿一杵,愣是比崔禹洵母亲高了大半个头。说,好啊,来,道歉。
杨祎诺被她挡在身后,手攥着邓满的棉袄摆子,那股酸劲儿从鼻腔漫上眼眶。
女人还想发作,他父亲跟到班门口,不耐烦地呵斥:别现眼了,赶紧。
他母亲嘴巴动了动,这才作罢,拽起崔禹洵,让他收拾了书包。
父亲嘴里不消停,呼噜地咳嗽,说下午还约了老李打牌……这他妈什么破学校,来回个把小时,早说让你一个人来。
这一家三口走远,还能听到女人的喋喋不休:远?他在这儿读了两年了,你第一次知道远?嫌远你拿钱买车啊……
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班里同学才继续活动,没人往杨祎诺这儿看,低低的议论声像一场台风。
两周后,崔禹洵才回到学校。
他瘦了不少,头发剃成圆寸,耳根后有一道好长的黑紫疤痕,已经结痂。
有男生说,是他妈发疯,拿剪刀把他头发剪得稀巴烂,还差点儿把左耳朵铰下来,他没办法,才去剃了个头。
崔禹洵倒跟没事儿人似的,仿佛两周前被摁着在杨祎诺桌上磕头的人不是他。所幸他没再找过杨祎诺的事,开始专心追求许瑛。
这阵仗可比他追杨祎诺时大多了,崔禹洵这次回学校一共带回来两个行李箱,一箱装衣服和书本,另一箱则满满当当全是零食。
大课间进班,崔禹洵拖着那只行李箱,直接往许瑛座位旁边一放,自己回了位置。
旁边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许瑛耳根子都红了,扭过头看他。
中午,杨祎诺和邓满吃完饭,悠悠晃晃往宿舍溜达。
刚到楼梯口,就看到许瑛杵在宿舍门口,怀里抱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袋子,身旁围着一圈女孩,见者有份。
见杨祎诺来,许瑛笑眯眯地朝她挥手,递一桶焦糖爆米花:“回来啦?喏,分你一个。”
杨祎诺也笑:“我吃饱了,刚从食堂回来呢。”
“哎呀,拿着吧。”许瑛往她怀里一塞。
“提前过圣诞节啊,谢啦。”
“客气什么。”许瑛又拿起一瓶芬达,朝邓满示意,给你的。
“我不要。”邓满简短拒绝。
这次许瑛点到为止——还真没人敢往邓满怀里硬塞东西。
杨祎诺挤进邓满宿舍,邓满室友桌上也摆着两瓶芬达,正手忙脚乱贴面膜,含糊不清地说:“诺诺来啦。”
“又美容呢。”杨祎诺凑到女孩旁边。
室友感慨:“我们脸小群体啊,敷个面膜都费老鼻子劲儿,要都跟邓满似的,一贴一个平整。”
邓满正仰躺在床上玩手机,懒洋洋地回:“滚。”
杨祎诺给她涂完手,斜斜地倚在桌边。室友搓着手,低声问她:“你没事吧。”
“嗯?”
面膜那俩窟窿眼里,女孩朝爆米花的方向转眼珠,努努嘴。杨祎诺被她逗乐了,笑着摇头。
“真没事?”她轻声问。
“真的。”
显然,认为杨祎诺会黯然神伤的不止室友一人。这些天,连后桌男生都不揪她辫子了。关系好的女孩同杨祎诺讲话分外谨慎,小心翼翼避开相关字眼,生怕揭她伤疤。
杨祎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没事,没受情伤,没痛不欲生,没因爱生恨——上帝啊。
一月底,临近期末考,她比邓满还忙。
邓满顾头不顾腚,午休时间画速写,数学课时间午休。杨祎诺两边都要顾,头发成把地掉,每次在宿舍洗头都能听到她的哀嚎:我下次再也不洗头了!
就是一礼拜不洗头也拦不住掉头发,所幸期末成绩不负她所望,总排名挺进前五。
杨祎诺挤在人堆里看单科成绩,手里还拿个小本子,后面的同学往前攘,她只能将本子垫在前面人的后背上,誊一串数字,顺带也抄了邓满那份。
看个成绩单,大家伙儿挤得跟春运似的,邓满倒气定神闲,窝在位置上看小说。
杨祎诺被那堆大棉袄挤得头发起静电,火急火燎地坐到她旁边,先瞥了眼黑板上的挂钟,还好,还有五分钟才上课,便对着她和邓满的成绩研究。
这次色彩她超邓满四分,素描则是邓满领先,速写——当时考完出来,邓满就和她抱怨过,估计是搬画具时摔到笔盒,但凡软点儿的笔全断完了,下场素描考试还是临时和旁边人借的软炭——速写,邓满比她低了两分。
杨祎诺手指不自觉摩挲纸张,心底冒出一丝丝难言的窃喜。
看来这一点点差距是可以填平的,用努力、时间,或一盒摔到断的炭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