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问了苏瑶什么，下一秒便被重重地踹到在地，女人狠狠地踹着她的身体、胸口，面目狰狞着，唇边荒诞着一抹笑。
林念靠近他们，想了解一些真相，下一刻，刚刚将苏瑶抱回屋的男人，此刻又从门外进来，身上散发着阵阵酸臭的味道，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又抱起苏瑶回卧室。
院子内，顿时，又只剩下她和傅枭两个人了。
少年平躺在水泥地面上，校服胸口处留着几个深深的鞋印。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双手放于胸口处，像是寿终正寝一般，只是这一次，他不似5岁时呆讷，这个时期他好像能感知到痛苦。
“傅枭？”
林念将手放置在他的交叠的手背上，少年微凉的身体，让她有些恍神。
少年缓缓侧过头，鸦羽微颤，黑眸中模糊着不知名的情绪，胸口处更是如同刀绞一般，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这里，好痛。”他嗓音压抑着痛苦，牙关紧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白，“母亲她原来一直都在厌恶我、憎恨我，小时候做的那些游戏只不过是她对我的报复。”
“她不爱我。”
少年饱含痛意的低吼，似是方才与母亲的谈话，将他一直以来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了。
他不知道爱是什么，却知道，没有爱，他的心会很痛，痛到他快要死掉了。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孩子。”他的手指渐渐攥起胸前的衣服，自嘲着，“她是真的希望我去死，她甚至把这个作为自己的愿望，可，既然厌恶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仅仅是为了报复我吗？”
“我不明白。”
少年眼眶染着湿意，黑眸里满是不解，他看向林念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
林念沉默着，她没有将少年扶起，而是与他一同躺在水泥地面上，望着天空上白云悠悠飘过天空，鼻尖嗅着山野间鲜花与青草的芬芳，耳畔是蝉鸣鸟叫与清风拂过树叶的窸窣声。
少年偏头，看着面前女人的温柔面庞，不由自主地被她清澈见底的眼眸吸引住。
“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什么看起来是黄色的吗？”林念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眉眼微弯，若有所思，“因为星星是宇宙的货币，只有赚到了足够多的星星，才可以选择自己的父母。”
“你的父母，或许是你花光了积攒的星星所选择的结果。”
“很多人都觉得是父母的不负责任，才导致了自己的悲剧和不顺利。”林念手臂伸直指向面前湛蓝色的天空，唇边扬起一个弧度，“可如果把这当成是自己的选择，那所有的悲剧和不顺利，是不是就容易接受一些了？不要把自己置于被动位置，而要去做主动选择的那个人。”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面前目光微愣的少年，声线如阳光熹微般温柔中带着暖意，“傅枭，刨根问底一个自己内心早已经笃定的答案，只会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那些推翻的证明，这样不会让自己快乐，只有你的内心盛满爱意时，才会感到快乐，而到那时，他们的爱或不爱，对你或许就已经不重要了。”
“永远不要从别人身上寻求爱意，即使对方是自己的父母也不要，因为爱，是从自己心底里生出来的，你能否感受到外界散发的爱意或者恶意，都只是你自己内心的投射，你的心里有爱，看别人时自然爱意满满，反之亦然。”林念动了动手，掌心温热的覆在在他的心脏上，“所以，把视线收回来，别看其他人，只看着你自己就好。”
“看，你的心脏正在为你努力的跳动着，它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爱其实不在你母亲那里，爱存在于你自己的内心深处，只是你把它遮盖住了。”
少年的手掌覆在林念的手背上，掌心传来的温热让他微微愣神，下一秒，他的嘴边递来了一颗星星糖，下意识地含下后，甜意在空腔中蔓延开，逐渐流淌至心间。
“我把我的星星货币送给你，现在选择权上又回到你手里了。”林念对着他笑了笑，“尽情地选择你想要的人生吧。”
“好甜。”少年微微眯起双眸，痛苦之色逐渐散去，沉声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自然。”林念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
突然。
毫无预兆地。
林念眼前陷入一片无止境的黑暗，周围四寂无声。
她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指尖带着微颤，呼吸声变得急促无节律，脑中思绪逐渐乱成一团，周围安静地让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恍惚间，她似乎感受到一股溪水呛住口鼻的窒息感，以及脊背被棍棒敲打的疼痛。
她下意识低头，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脚尖，可在低头的那几秒钟，心脏处又传来如锥刺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侧身将自己蜷成一团，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因疼痛发出声，喉间的酸涩感，几乎是瞬间便让她的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这时，她才明白。
原来以前的傅枭如此痛苦。
此时，周围只有自己强忍疼痛的喘息声。
直至面前又生出两团火焰之时，疼痛感才从自己身体中抽离，她尽力稳定着自己的意志，不让自己被疼痛占据意识主导地位，伴随着眼前逐渐变亮的视线，她才渐渐恢复平稳。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林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心神微定，眸光去寻傅枭的身影。
这一次，她身处在一处荒凉的土地之上，少年的背影看上去又高大了几分，看起来也要更成熟一些，他的面前摆着两张实木棺椁，以及三个深度足有两米的土坑，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纸钱的焦味和一片死寂。
“你来了。”
少年感知到林念的出现，他没有转头，只是静静伫立在棺椁面前，像一座布满伤痕的雕像，嗓音带着潮湿。
“嗯。”
她记得，苏瑶夫妇是在傅枭十五岁时离世的。
林念向他靠近了几分，看见他指尖的泥土脏污已经渗入甲缘，下意识地伸手去握，冰凉混杂着砂砾感的手掌与她的柔软融合，逐渐在掌隙间生出了几分温暖。
“他们死了。”少年缓缓开口，冷静中带着疏离的口吻，一字一句的陈述着事件的经过，“苏瑶怀孕了，吴启刚带她去做产检，山体滑坡，砸在车顶上，当场死亡。”
“这算报应吗？”
少年的视线从棺椁移到林念脸上，看到她澄澈的杏眸中弥漫着无尽的悲伤时，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被握住的手掌反向用着力气。
“以后，不会有人再打我了，也不会有人再假惺惺地关心我，我也不用再面对脾气暴怒无常的母亲，和总因为觉得亏欠我可怜我，过度补偿我的父亲了。”
“原本以为这样我会轻松的……”
话音一落，天上骤然飘起小雨，潮湿着他的眼角与衣衫。
“但，我的人生好像突然也没有意义了。”少年倏地挣脱开被握住的那只手，直愣愣地朝土坑里跳去，双手交叉放置在胸前，安详地平躺在里面。
林念走到土坑一旁，看到他这副毫无生存**的模样，心底漾起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悲伤，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微颤着。
天空中雷电交加，轰隆隆的雷声下，雨越下越大了，土坑旁的泥土缓缓流下，将少年的衬衫尽数沾染上泥土的腥气。
好像苏瑶和吴启刚的离去，连同他的生命力也一同夺走了。
“你只自己躺进去，不安葬他们吗？”
林念没有再去看他的脸，而是将视线移向面前的两副实木棺椁，空气闷闷，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不重要了，反正人已经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棺材、遗体，只不过是留个念想而已，于我而言，毫无用处。”
少年躺在土坑中，口气淡淡，像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朽木，在雨水的侵袭下，加速了自身的毁灭。
“人总归是要死的。”林念的语气比他还要淡，杏眸中闪烁而过的光芒，将记忆中的碎片一闪而过，“既然，最终结果都是死亡，那为什么不试着去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有什么意义吗？”少年睁开狭长的黑眸，毫无波动地看着坑上的林念。
“做，就是意义。”
林念收回望向棺椁的视线，垂眸看着坑中的少年，轻笑一声。
“你所经历的一切，就是意义，只不过你的生活意义，与常人不同，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塑造成了独一无二的你。”
“傅枭，你活着，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少年的双眸看向乌沉沉的天气，雨水滴入他的眼眶，顺着眼角落在耳侧。
他缓缓开口，嗓音中带着潮湿：“我的存在，有意义吗？”
“于我而言，你的意义无与伦比。”林念顺着坑壁滑下，蹲坐在他身侧，伸手遮挡在他的眼前，尽可能少的让雨水滴入，“傅枭，这一次，只为自己而活，好吗？”
少年伸出大掌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定定地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所有的模样细节全部都印在脑海中。
下一秒，风停雨歇，周围的土坑壁垒变成了鲜花环绕，膝盖下泥泞的泥土变成了青绿色的草地，阳光倾泻而下，照射在两人的身上，空气中飘散着鲜花的芬芳与青草的清香。
身侧之人也从少年模样，变成了她所熟悉的傅枭。
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傅枭记忆中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这是，二十四岁的傅枭。
林念抽回手，男人也缓缓坐起，两人对视片刻，林念率先出口，将星星糖放置在他的掌心，唇边带着笑意：“先生，我可以用这个赔偿你的吗？”
男人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磕破皮的掌心，黑眸里闪烁着光芒，他将视线从掌心移到面前女人的脸上，再移到掌心那颗包裹着五彩糖纸的星星糖，心中莫名的漾开一股甜味。
他伸手将那颗糖接过，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掌心，让他不由得心神一晃。
“先生，我叫林念，双木林，念念不忘的念，下次我们再见时，你可以来找我要星星糖，我这里永远有一颗是留给你的。”林念一如初见般做着自我介绍，独自引开话题。
“先生，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来这里……看病吗？”
只见男人用极淡的声音回复：“嗯，脑子不好，活不久了。”
“……”
林念沉默了，这展开怎么和之前不一样。
“在这之前，我的终点是那座楼的楼顶和水泥地面。”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刚刚改变主意了。”
“什么……”
林念有些愣，傅枭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居然在想自杀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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