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傅枫亭煮了一半重油重辣的菜,一半清淡爽口的菜,常念吃得满头都是汗,嘴巴也变得红润润的,因为中途吃到干辣椒,整个人被呛得直掉眼泪,喝了好几水才压下去,傅枫亭见了蹙起眉头,直接把辣菜收走了。
常念还没有吃过瘾,特别想耍赖把它们拿回来,但是又想到自己还有比赛,需要保护好嗓子,只好郁闷地垂下头,乖乖喝汤了。
吃完饭后,她依旧保持着洗碗的习惯,等走出厨房,就看见傅枫亭坐在沙发上,膝盖上还放着笔记本电脑,像是在写东西,于是悄悄走过去坐下,安静地看他工作,等到傅枫亭察觉后朝她看来,才眨眨眼睛道:“不写了吗?”
傅枫亭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灼热起来,他把电脑放到旁边,手上轻轻用了点劲儿,把她抱到腿上,“不写了。”
常念扬起嘴角,她最会顺杆子爬,当下就搂上他的脖子,鼻尖在他的鼻子上蹭了蹭,软声道:“真的?我在旁边可以自己玩的。”
“不想写了,想抱着你。”
他说的很自然,常念的脸都要烫死了,想起车上未说完的话,快速和他介绍完赛制,最后小声道:“我想问,你可以当我的编剧吗?”
她问完以后就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枫亭,呼吸都下意识止住了,心里其实很没底,不知道傅枫亭会不会答应,毕竟他很少在她面前谈论工作内容,她除了知道他是个编剧,其他什么也不清楚了,不明白他擅长什么类型的剧本,又是否愿意被暴露在镜头之下……
可即便忐忑,她还是想试一试,万一愿意呢?这个重要的时刻,她想让他参与。
这段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常念却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直到男人开口平静地说“好”,才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真的吗?”
傅枫亭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如果不愿意,我不会来这里。”他看着她,决定一点点剥开自己,“念念,我的笔名是木风。”
“……木风?”常念呆呆地睁大眼睛,许久后才道,“是指《蓝色子弹》的编剧吗?”
“嗯。”
常念脑子里简直乱成一团浆糊,眼里没有喜悦,盛满不知所措,她垂下眼眸,控制不住地松开手,语气干涩道:“那你、那你之前听到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难受过。
为什么傅枫亭看着她那副样子,还能保持无动于衷呢?她明明说过,很喜欢呀……
双眼越来越模糊,常念努力扬起笑容道:“我先回房间……“挣扎着想从傅枫亭身上离开,却立刻被他拉了回去,以至于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有几滴甚至落在他的脸上。
她颤抖着声音道:“你先让我自己消化一下,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聊这个事,可以吗?”
傅枫亭没有急于解释,而是慢慢抚摸着她的背,等她稍微平静下来了,才低声道:“对不起,我……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总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这个笔名就像我的保护罩,除了家人和工作伙伴,我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念念,我没有想要故意捉弄你,只是我那时候没想过未来的事,所以觉得没必要解释这件事,真的对不起,现在我都告诉你好吗?”
“什么嘛,还有其他的?”常念用力吸着鼻子,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傅枫亭很浅地笑了一下,“既然要说,就把关于我的事情都说清楚。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十八岁时,带着我爷爷送我的唱片,走遍了四十多个国家,其实这个举动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有一个契机。”
常念被勾起了好奇心,也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了,把脸埋在他颈窝上,“是什么呀?”
傅枫亭抱住她,语气平静道:“我父母做生意很忙,我八岁以前是我爷爷带大的。他虽然年纪大,却是个老小孩,性格乐观,崇尚自由,很喜欢听摇滚乐,年轻时候还和几个好朋友自驾机车旅行。但他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很喜欢吃糖,后来生病了,抵抗力越来越差,虽然一直在治疗,还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离世了。”
房间里很安静,常念听着耳边平淡却悲伤的重述,忍不住收紧手臂,想要把他再抱紧一点,傅枫亭察觉后,心里生出一股暖意,淡淡道:“没事的,现在都已经释然了,只是我那时候应该在青春期,安葬好爷爷后,就不想回学校读书了,想把他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但我没有成年,不能考驾照,只能勉强用自行车代替机车,在国内各个城市旅游。我父母对我不去上学的举动很生气,也断了我的生活费,我就拿着自己存下来的零用钱独自上路了。”
“后来呢?”
“刚开始觉得很好玩,公路旅行,现在想起来也挺酷的。我不会去关心还剩下多少钱,只是单纯地在路上骑着,没有停下来过,有时候腿酸到不行,皮肤晒到痛,我都不会感觉难受,甚至觉得这就是我寻求解脱的方式。”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到后来,我渐渐开始感觉无聊,停下的时间越来越长,钱也终于变得越来越少了。我不想和家里要钱,就买了很多压缩饼干,每天都用水配着吃,就这样,我度过了有些艰难的两周,舌头也已经吃不出味道了。某一天,我在前往下个城市的路上迷路了,徘徊在荒郊野岭,不巧的是,我的食物全吃完了,附近也找不到能买东西的商店。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我的头有些晕,强撑着骑了很久,才终于看到一个小村子。因为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我那时候放下了所有矜持,跌跌撞撞地跑去敲门,想和村民要点食物……幸运的是,门开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开门的奶奶长什么样子,她的背很弯,头发花白却扎得整整齐齐,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听懂我想要吃些东西。她家里的条件很差,却因为我还是个孩子,直接就要炖肉给我吃,怎么阻止都没有用。我心里既不好意思又感到愧疚,想给她些钱作为补偿,但我身上已经翻不出东西了,只能干巴巴地和她说谢谢。等到临走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目送我离去,可我还没走出几步,就碰见她儿媳妇来讨她儿子生前因为治病欠下的债务……明明曾经是一家人,看着她的眼神却像是仇人。”
“奶奶不停推着我让我走,我明明也应该走的,可却怎么都迈不出步子,我其实很早就看到了,看到了屋里那三个又瘦又小的孩子,那种怯生生的表情,让我喉咙都苦得说不出话来。她儿媳妇还在骂,是我从来没听过的脏话,真的挺难听的,所以我没有犹豫,拿起一根柴火吓退了她。奶奶看见后,抓着不停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但还是快速告别了她,然后骑去县里的银行,放下了自己的清高,开口向我爸借了一笔钱。”
“重新回到村子里,奶奶怎么都不想要钱,我又费了一番力气才让她收着,她依然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听不懂,但觉得那或许是感谢吧。等告别他们后,我开始返回家中,骑了半个月才到达,因为过度疲惫,没多久就被抬进医院了,休养了一个月才好。等回到学校后,我放弃了原本决定申请的金融院校,改申编剧方面的学校。我那时候想,学金融好像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纯粹是因为父母希望我能继承他们的生意,才会这样选择,可是在这次骑行旅程中,我模模糊糊地发现了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想用笔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
“我父亲知道我私自改变意向后,不断对我施压,但我始终没有妥协,和他陷入了长期的冷战。再后来,我出国读书了,并且在18岁成年那天,带着我爷爷送我的的专辑重新开始骑行。我去了很多国家,但没有去那些繁华的城市,而是去一些富有地方特色的村落。我了解到了很多故事,也见过很多被诅咒的人生,它们让我感觉到自己活着的同时,也让我感觉到很痛苦。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他们的故事不能被看见?所以我不断进行剧本创作,自编自导低成本电影,并且拍摄了很多纪录片,希望用镜头去记录和看见这群人的真实生活。”
傅枫亭抱着常念,喃喃道:“我的过去不算多有趣,但我想告诉你。”
常念从来没听他说过那么多话,心脏一阵缩紧缩,“已经够了。”
“还不够。”傅枫亭吻着她的发顶,“你还不清楚我家的情况吧,我祖辈家都是从事文艺工作的,家风很正,但我父母天生就对钱更感兴趣,两个人志同道合,又是青梅竹马,顺理成章地结成了夫妻和生意伙伴。但时间久了,他们开始因为利益不断争吵,我父亲变得越来越没耐心,我母亲的控制欲也越来越强,她很焦虑我父亲对她的态度变化,便开始利用我对我父亲施加压力,并以此展现她在这个家庭里的权威性……长期生活在这样的控制下,我很痛苦,也很想回到我爷爷身边,但我母亲不让,我只能继续被迫地做他们关系的润滑油。”
常念小声道:“那你、那你还怪她吗?”
傅枫亭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怪她,但总是会觉得难受的。我母亲很像我外婆,都是非常坚强的女人。她在发现我父亲出轨后,没有自暴自弃,而是用计逼退了小三,同时守住了她的那份财产。但即便她已经不爱我父亲了,却怎么样都不肯离婚,因为她想守住两家人的体面,以及……她不肯放我父亲走。她认为她的青春都耗在这个男人身上了,他们就算不是爱人,也应该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所以她要死死咬住我父亲,让他无法轻易地从这段关系中脱身。可即便她强撑着,最后还是生病了,迷迷糊糊地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旅程,在临走前,她终于对我笑了,她说,她觉得很快乐。”
“你是因为她才回国吗?”
“算是吧,我原本计划在国外继续进修,但因为要主持我母亲的葬礼,就放弃了学业,回国直接工作了。”傅枫亭像是在努力回想当时的感受,语气很缓慢,“刚开始其实蛮有意思的,就像飘在空中,我只要我想要表达的思想融进去文字里,身体里的东西就会慢慢倾泻出来,我感觉很轻松。可后来,在和甲方的一次次交谈中,我不断为了盈利改变自己,甚至变得越来越娴熟,虽然我脑中还有很多故事可以写,但我已经没有从前那份热情和初心了。”
“念念。”他紧紧看着常念,低声道,“其实难以启齿的是,我对我的剧本感到很自卑,它们甚至比从前那些粗糙的学生作业还糟糕,我觉得它不值得被你看。可是……你开口邀请我了,这让我很开心,也想真正扔掉那些担忧和忐忑,写一个我想表达的故事,不再关心它赚不赚钱,能不能被市场认可,只是想献给你。”
这番话语很郑重,也很坚定,常念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但她却笑得很开心,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傅枫亭的鼻子,“好呀,那你一定要认真写哦,因为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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