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任务圆满完成,何歆想,许廷之大概不会联系自己了。
本来嘛,他也就是个临时导航。在学校生活几天,新生很容易就能摸清校园内外,导航自然失效。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之后,许廷之还是经常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问有关学校和专业的各种问题。攒够一段时间,再以答谢的名义约他出来吃饭。
何歆对于被请吃饭这件事依然过意不去,许廷之就会让他请一杯奶茶或是一道甜品,算是扯平。
一开始,何歆以为许廷之真的有这么多问题,还很耐心地为他解答。几个月过去,他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像什么去哪买二手教科书、装哪家的网比较便宜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来问他吧。
难道许廷之的目的就是和他见面吗?
何歆觉得这个想法太自恋了,但他也找不出别的可能性。
许廷之想和他做朋友吗?
何歆不认为自己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他在班里就是个透明人,唯一关系好的只有陈祈安,那还是因为他们曾经当过室友。除此之外,他和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每次小组作业他都组队组得很艰难。
许廷之长得帅,性格也很好,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呢?
没有理由。
但他也没有理由拒绝邀约不是吗?
每次吃完饭,许廷之还会拉着他饭后消食,项目不限于猫咖撸猫、密室逃脱、打街机、抓娃娃,甚至还有一次去清吧喝了酒。
何歆从没喝过酒,心里有点没底,担心自己醉倒无法行动。
许廷之道:“和别人在一起就不要喝了,但和我在一起没关系吧。”
什么意思?何歆想,是说自己可以信任他吗?
可他们也才认识不到一学期而已。
但不得不说,这一学期里新奇的体验远比过去十九年加起来还多。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许廷之。
只是陈祈安先来的地位难以撼动。所以在何歆心中,陈祈安是第一好的朋友,许廷之是第二好。
-
何歆是在大二下学期接到爷爷过世的噩耗的。
他平静地向辅导员请了一周的假,回家处理后事。
爷爷是被车撞死的。肇事司机是个年轻富二代,夜间超速,又没注意路况,直接撞飞了路边捡垃圾的爷爷。
现场大概很惨烈,不过何歆看不到了,他只能看到爷爷躺在殡仪馆里东拼西凑出来的遗体。
司机全责并致人死亡,属于可以判刑的情形。他的家属不愿儿子去牢里吃苦,想要争取缓刑。为了拿到何歆的谅解书,他们把价码开到了五十万。
何歆确实很缺钱,但这种时候,也可以视金钱如粪土。
他躲在家里,整理完爷爷的遗物,将骨灰安葬好,回了学校。
然而事情却没就此终止。
从那天开始,骚扰电话骚扰信息雪花一样飘向何歆的手机,无论他怎么拉黑都拉黑不完。
肇事者的母亲甚至跑到了学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何歆哭诉,说她儿子已经真心悔过了,现在在看守所吃不好睡不好,让何歆发发善心签了谅解书,放她儿子一马。
何歆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最后还是拒绝了。
肇事者母亲哭着离开,何歆心里也并不太好受。他以为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法院判决,直到一周后,他再次在寝室楼下看到了那位憔悴的母亲。
女人不停地道歉,又说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意外谁都不想的,求何歆原谅这一回。
两个月里,女人反反复复来了好多趟,每一次,头发都比之前白了几根。
盯着女人的发顶,何歆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
最终,他松口了。
签下谅解书,何歆脑子一片混乱。
他不是很想立刻回寝室。学校里能让他一个人安静发呆的地方不多,何歆只好在湖边从白天坐到黑夜。
他把脑袋埋在膝盖上,保持着一种灵魂漂浮的状态,直到被人发现。
“学长?”草坪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人在他旁边坐下来,“何歆?”
在这个学校,会同时喊他学长和何歆的只有一个人。
何歆没有抬头。
“怎么了吗?”许廷之说,“最近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
“你给我发消息了?”何歆闷闷地说。
“是啊,你上次借我笔记,我想谢谢你来着,”许廷之笑道,“没想到一年前的笔记你还留着。”
何歆“哦”了一声:“我说过你不用谢我的。”
许廷之这才发觉他声音很奇怪,正色道:“你是不是哭了?”
何歆摇头:“没有。”
“我看看。”
何歆当然不会给他看。
许廷之有些难过:“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你信不过我吗?”
“不是的。”何歆否认。
“算了,没关系,”许廷之不想逼他,“要我陪你一会儿吗?”
何歆静默许久:“可以吗?”
许廷之盯着他的后脑勺:“嗯。”
两个人静静感受着湖边的凉风,不动也不说话。
就在许廷之以为他们要用这个姿势坐到天荒地老的时候,何歆蓦地出声:“我爷爷走了。”
何歆一直把自己锁在人造的黑暗当中,自然观察不到许廷之那一瞬间闪过的惊愕表情。
许廷之很快调整好,轻声道:“节哀。”
何歆又说:“我爷爷其实不是我爷爷。”
这回,许廷之的惊愕表情停留得久了一些。
“你不知道吧,”何歆终于肯仰起脸,“我是孤儿。”
许廷之动了动嘴,却没开口。
何歆接着道:“我是被爷爷捡到的。他以前在工厂里当保安,收入不高,但还算稳定。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捡到我之后去派出所报案确认是弃婴,就干脆把我收养了。”
“后来工厂出事,我爷爷被推出去打成了半残,那时候也不懂仲裁什么的,工厂不要他,他身体很差,年纪也大了,找不到别的工作,只能靠捡破烂为生。”
“打那之后,我们俩的生活水平更是一落千丈,但爷爷一定要我读书,用卖破烂的零钱把我供到了大学。”
“他是车祸死的,对方全责。我本来想让那个人坐牢,但后来还是签了谅解书,拿了他们的钱,现在又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我是不是很坏?我是个很坏的人吧。”
许廷之原本只想好好当个倾听者,但何歆脸上的泪水让他没办法继续沉默。他伸出手,悬在何歆背上,又缩回来:“不是。”
何歆固执道:“我知道我是,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许廷之还是说,“爷爷已经走了,对方坐不坐牢都改变不了。我觉得,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一点。”
“怎么好一点?”何歆问,“花那些他用命换来的钱吗?”
“你不要这么想,不是你的错,”许廷之告诉他,“你随便去问任何一个人,没有人会说你做错了。”
“是吗?”何歆偏头看他,苦涩地笑了,“但是我也没人可以问。”
许廷之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我很差劲啊,”何歆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没有朋友的,你是我在这儿的第二个朋友。”
许廷之犹豫几秒:“第一个是谁?”
“是我以前的室友,叫陈祈安。”
“以前的室友?”许廷之没太懂,“还有现在的?”
“嗯,我换过寝室,陈祈安他……也搬出学校了,”何歆说,“这件事也怪我。”
许廷之那只手最终还是揽在了何歆肩上:“不要老是自责。”
“真的怪我,”何歆依然道,“我和寝室里另外两个人关系不太好,陈祈安是帮我出头,才被针对的,本来他不至于和他们闹僵。”
许廷之清楚,何歆虽然不擅社交,但不可能主动和别人把关系搞差。
所以肯定是对方的问题。
他揉了揉何歆的肩膀:“那种人闹僵就闹僵了,你想啊,陈祈安就算住在寝室,也绝对不会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与其每天累死累活维持表面和平,还不如直接撕破脸呢。”
何歆咬着下唇:“这样吗?”
“对啊,他搬走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干嘛什么都揽自己身上?”
其实何歆没怎么被说服,但许廷之开导他也很辛苦,他不能让许廷之一直费口舌了。
何歆说:“好吧。”
“那你心情好点了吗?”许廷之拍拍他。
“还好,”何歆望着湖面上月亮的倒影,忽然生出些许不安,“几点了?”
许廷之摸出手机:“呃,十点二十八。”
坏了。
何歆抓了一下裤子,赶忙起身:“马上门禁了,我们快走吧。”
“走什么啊,”许廷之优哉游哉地将他压下来,“两分钟,开飞机都来不及了。”
何歆垂眼:“对不起啊,都是我害的。”
“你再说这种话我要生气了,”许廷之没所谓道,“大不了被记一次夜不归宿,有什么害不害的。”
何歆不说了,他不想让许廷之生气:“那也不能一直坐这儿吧。”
“小事,找个宾馆住一晚。”许廷之站起来,顺势拉住何歆的手腕。
“宾馆?”何歆一脸迷惑。
许廷之坦然道:“学校周围不是很多吗?”
是有很多,但何歆没住过,更没和别人住过。
不过不住宾馆,他们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何歆想,他第一次经历的事又多了一件。
第一次住宾馆,这次也是和许廷之。
许廷之在网上订了一间双床房,两个人按照导航步行过去。
宾馆隔壁是个网吧,有个人正低头边打电话边抽烟。
可惜网吧门前的路灯是坏的,否则何歆就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属于两只熊的其中一只。
“我今天网吧通宵,要是有查寝给我打个掩护……卧槽!”
电话里,熊二问:“什么鬼?”
“你猜我看到谁了?”熊大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何歆!何歆和男的开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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