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昒茸的妈妈因为救陈爻遇难了。
今天是妈妈遇难后的第一个大年初一,窗外红灯笼在雪中晃出剪影,半碗饺子凉在瓷盘里,凝出一层脂白。
“小朗,再不吃就凉了。”李昒茸夹起一块饺子,放到嘴里,味同嚼蜡。
家里静得可怕,李小朗一口气憋在喉咙,突然“啪”一声摔下碗筷,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儿。
没想到李爸爸摔得更响:“费劲儿包了一下午,让你吃你就好好吃!不想吃就滚回去!”
李昒茸疲惫地闭上眼睛:“爸,别说了。”
李小朗瞪着眼睛仰起头,眼里扯满血丝,像是猩红的网。
李爸爸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又想抽烟了,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努力蹭掉蚀骨的瘾。
突然。
“叮铃铃——”
家里的门铃响起来,饭桌上的三人谁都没有动。
铃声稍歇,又立刻聒噪起来。
“他妈的谁啊!”李小朗猛地站起来去开门,嗓音粗粝、丝毫不加掩饰。
门开时风雪卷进来,李小朗的咒骂突然卡在喉咙:“卧槽,你他妈还敢来——”
李昒茸立马猜到了来人是谁。
两人见不对,赶忙大跨步跑过去,李爸爸一把将小朗拽到身后,腰弯下来,沟壑纵横的脸挤出夸张的笑容。
“小孩子不懂事。来来来,小爻、陈董,你们赶快进来。”
李昒茸别过脸,父亲嘴角流畅又生硬的笑纹看得她心里直难受。
李小朗还要发作,李昒茸轻掐着他的手腕,眼神示意他别激动。转眼间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清润,又没有丝毫温度。
她抬眼,陈爻立在风雪中,身影瘦高,被门框裁成一道剪影,他两手提着红彤彤的年货包装袋,指节冻得发青。目光上移,陈爻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下颌锋利得能割伤人,半月不见几乎要瘦脱了形,明明该是副矜贵模样,此刻却努力笑得很“亲民”。
“李叔叔,我们来拜年了。”
李昒茸也笑着。
真奇怪。
在场所有人心情都很糟,但所有人都在努力笑着。
陈爻的身后,两个穿长风衣的人正掸着肩上的雪,再往后是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长枪短炮对准屋内,像一群伺机而动的秃鹫。
李昒茸差点气笑,原来有摄像机啊。
那一切都不奇怪了。
李家的门槛也不高,但是陈爻进门的瞬间却被绊了一下,手上的年货散了一地,将近一米八的身子蜷在狭窄的门关里,怎么看怎么招笑。
他想赶紧爬起来,但是四肢看着却不是很协调,身形狼狈,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
差点忘了,陈爻神经受了损伤。
“哎呦呦,这孩子……”李爸爸赶紧走上前,想要扶他。
陈爻没有让任何人搀扶,他绷紧指节抵着膝盖,一节一节撑起身子,对寻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做起来却要拼尽全力。
……
李昒茸和陈爻是同班同学。
如果不是因为李妈妈为了拉住雨天在台阶上滑倒的“陈少爷”,意外跌落遇难的话,李昒茸根本不会知道,班里这个谦和矜贵的风云人物,竟然就是陈家那位神经损伤的少爷。
十八中众所周知,陈爻日常脾气不差,但是别人吓他他会炸毛,跑操翘掉在教室里打游戏,被逮到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平时左手写字,凭着一手狗爬字硬是稳居年级第二,班主任戳着他的卷子恨铁不成钢:“你要是练好字,语文还能高十分。”
当时他笑着回:“老师,我的上限就在这儿了。”
没人见过他骑自行车。高一刚开学那阵,有辆黑色轿车每天固定来接他,但后来班里传出些风言风语,再之后就只看见他每天放学走很长的路,赶公交末班车。
有次拖堂,李昒茸在站台撞见最后一班车正要驶离。陈爻没有追车,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远去的车影,露在领口外的后颈苍白得近乎透明,透出几分倦怠的脆弱感。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停下脚步,从裤袋摸出枚硬币,轻轻一弹——
硬币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叮当一声落进路边乞丐的搪瓷碗里。
他没回头,也没等对方道谢,只是继续往前走,身影渐渐融进夜色里。
脑子聪明、心善、清贵、懒散,是李昒茸以前对他的印象。
但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李昒茸以前从李妈妈那里得知,她做护工的那个家庭有多扭曲。
明明自家公司都快上市了,但是家里男主人、那位陈董连新课本都不舍得给自己儿子买,小少爷的私服都是哥哥们淘汰的旧衣服,据李妈妈透露,陈董认定自己儿子“有病”、“生活不能自理”,不值得在他身上花一分钱。
“正常人花十块能赚回五十,给他?十块都得亏成一块。不如让他早点认清现实,摆正自己的位置,也是为了他好。”
陈董在外头养着好几个私生子,心里盘算着让“正常人”继承家业。家里这位小少爷拼命向父亲证明自己,都考到年级第二了,换来的依然是陈董一句“不值得。”
果然不值得。
家里因为他突然出了人命,还在公司就要上市的时间点。
但那又如何呢?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爻只是丢了面子。
而她失去了妈妈。
……
李昒茸以为自己已经哭干了眼泪,可想到这里,心脏还是狠狠绞痛起来。
陈爻站起来以后,看到满地散落的年货,他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空白和无助。
他那微表情再明显不过,他现在压根做不出下蹲的动作。
李昒茸蹲下身,指尖触到冰凉的地砖,将年货一件件拾起,包装礼盒上的烫金字体印着铁皮石斛、冬虫夏草、西洋参、正山小种茶叶什么的,这些名贵补品堆在鞋柜旁,看起来异常突兀。
这个家里就剩一个整日抽烟的李爸爸,外加两个未成年,这些动辄上千的补品,到底是送给谁的?
“谢谢。”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道谢,轻得像雪落。
李昒茸没有回头,也懒得虚伪客套。她直起身,发丝散落遮住侧脸,开始装聋。
许是见陈爻还堵在门口,身后的陈妈妈轻轻推了推他,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不耐烦,反而带着刻意的热情和熟络:“咱们别堵在门口,这雪花都飘进屋了。”
陈爻被妈妈一推,勉强站稳的身子又不受控制踉跄起来人。他绷紧全身肌肉,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努力让自己维持体面,但还是不受控制歪向一侧,半个身体擦过李昒茸的肩膀。
火辣辣的疼。
李昒茸仰头,看到了他眼底的慌乱、难堪和无措。
她侧过身,等到陈妈妈和陈董进门后,伸手拦下了后面的摄影和记者。
他们无视了她的抗拒,望向陈董,明显在寻求他的旨意。
陈董抬手,给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身后那几个人才悻悻盖上镜头盖。
李昒茸心里有气,伸出手,掌心向上,说出口的语气温和却坚决:“刚刚的录像照片,可以删除吗?”
身后李小朗一个箭步冲上前:“让你们拍了吗?懂不懂什么叫**权啊?!”
所有人堵在门口和玄关这点地方,空气凝固成块。
“实在抱歉啊小李。”陈董表情歉然,“我们这次冒昧来访,主要想当面向你们表达我们的诚意。”
一旁的助理递过一个烫金文件夹,陈董接过来,目光诚恳、声音温和。
“为了纪念严女士的善举,集团决定以她的名义设立专项基金,邀请这些媒体朋友,本意也是想记录一下这个时刻。没有事先征求你们的意见,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
陈董转头对着摄影师,“把刚刚拍的素材删掉。”
他这一番话,反倒让李小朗愣住了。
“你想看看吗?”
李小朗接过文件夹,动作带着迟疑,指尖碰到烫金纸张边缘就缩了一下。
李昒茸冷不丁想起母亲念叨过的话:“陈家一家人,怎么形容呢,不是大方、倒也不是小气,就是做什么事都要在脑子里噼里啪啦打半天算盘,可能那样才能挣大钱吧!不过妈妈觉得那样活着太累!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有多大出息,咱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严卉君嘴碎、好八卦,年轻时没少因此吃亏,可她一辈子古道热肠,是她的忙她定会帮,不是她的忙,她也要插把手。她要是把你当亲人,能把心窝子都掏给你;若是把你当恩人,那更不得了,会记上一辈子。
十年前李爸爸下岗,严卉君愁得直叹气。当时陈妈妈顺手给安排了个工作,解了他们家的燃眉之急。自此严卉君就念叨着这份恩情,在陈家一干又是十年。
李昒茸眼眶发烫,如果这个基金真的可以落实……那天上的她也会很开心吧?
几人往客厅走。
见氛围缓和一点,陈妈妈走在前面,笑着说:“我也是才知道,卉君的女儿跟我儿子一个班呢!”
“小爻啊,以后严姨的女儿,你就当亲妹妹看,在学校可要主动帮衬她呀!”
啦啦啦开文啦~这个故事憋好久了终于可以大写特写了哦耶!
十七→二十七
校服→婚纱
开篇最虐!就喜欢一点点从黑暗走到光明的感觉。
好像也可以陪着他们在残缺中找到圆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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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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