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事情摊到头上你们一个个开始动了?”座上孔雀盯着眼前摊开的信笺口吐人言,金瞳寒光闪烁,声音极为不耐,“我族惨遭屠戮之时,诸位又在何处?当初隔岸观火,如今殃及池鱼的滋味可好?”
阿莲在一侧,垂首默然不语。
座下立着的鹤巽瑶攥紧了袖口,脑袋发懵,心下有些焦急忐忑,当然也掺了些许委屈愤怒,她上次被人如此直接地恶言恶语对待还是很久之前——若是不能说服她,这件事难办了。
“道友此言差矣。” 曲衔枝负手上前半步,拍了拍鹤巽瑶的肩头,权作安抚,然后迎向那道凌厉目光,“天地不仁,众生各安其命。世间死生之事本就与大多数生灵无关。毕竟没有什么事物会因远方的杀戮而改变,昔年仙魔之争,也未见悬天涧插手,不是吗?”
“放肆!”孔雀大怒,尾羽陡然绽开,额间天目迸射金光。
骨笛在指间转出半轮青影,曲衔枝掐诀的左手稳如磐石,“道友,某知你如今忧愤。痛失亲族,此恨锥心。但既为一族之长,你我皆为一地之尊,更该懂得冷静筹谋,方能不负重任的道理。”她声音沙哑,字句沉着,“陵光仙尊之见值得考虑,眼下比不得二十年前,世殊时异,如今的般若寺方丈老谋深算,纠缠各方,如此放任,恐众生罹难。
更重要的是,操纵争战之人,从不会出现在战场之上,真正的仇者,反而能趁着混乱局势隐在背后安然无恙。这,真的是你愿见到的吗?”
见那孔雀情绪平静下来,曲衔枝也放下了掐诀的手。“手刃旃信,以慰全族在天之灵,罪者伏诛,仇杀令止。既不横生杀业,又能使天下佛修跪拜于你,岂不更好?”她眯起狭长眉眼,瞧着颇有城府,“传说孔雀能以毒蛇害虫为食而不受其害,如同佛法能转化烦恼剧毒为智慧。谁说孔雀明王,不能是你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势力是铁板一块,我仙门之间亦是矛盾重重,既然有人打算拉我们下水,那就休怪我等奋力反击了。仙尊能派遣亲传弟子,加诸曲某今日踏入此地,道友,可否意识到我等止战的诚意?”孔雀陷入沉思,曲衔枝决定就此恰到好处地结束此番劝说。
整座洞府沉默下来。鹤巽瑶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阿莲若有所思瞧了一会儿曲衔枝——有意思,难怪仙尊会请她来。
良久,抖了抖冠羽,案上信笺燃起幽蓝火焰,化作灰烬。“设想虽妙,可惜我负伤在身,无法如愿。若是全盛之时尚能和那老匹夫一战,如今单挑打不过他。”
“若说……”曲衔枝低笑一声,“我们连这点都有准备呢?”她直视那孔雀,“道友,若复仇之志尚坚,且随我等去个地方,再作定夺。此行安危,具由曲某负责,某愿以道心为誓,此途护尔等无恙。”
这就是鹤巽瑶此刻同徐怀辛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原因了。
三日疾行两千里,鹤巽瑶此刻心都是凉的。一路神行符虽是管够,但是风未免太大了些,朔风如刀,可不吹的透心凉。
不过不影响她现下的诧异,泰和镇这方隐于市井的小院着实令人惊讶——她之前从不知醉仙楼的隔壁竟然别有洞天。“怀辛,”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感叹道,“每当我自以为摸清师尊她们三分底蕴的时候,她们总能翻出十成新的花样来。”
“谁不是呢。” 执起红泥炉上煨着的青瓷盅,袅袅药香随着徐怀辛掀盖的动作氤氲开来,“师尊特意嘱咐的祛寒汤,说你这一路怕是连盏茶都顾不上喝。”素袖轻拂,将药盅推至案前,“趁热喝了便歇着吧,往后还有得奔波。”
“我真是,谢、谢、了——”鹤巽瑶苦着脸拖长声调。不行,不能白喝,这般念着促狭地凑近,“逢澜说她在般若寺没人陪她插科打诨好生孤独,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般若寺吧?”
“少贫,快喝。”推了她这个不着调的鹤师姐一把,把汤又往前递了三分怼到她脸前。
“喝了啦!” 认命地捧起瓷盅,叹了口气捏着鼻子一口闷。嗯?还不错,没有想象中那么苦。顿时从丹田升起一股暖意,驱散经脉中盘踞的寒凉。
不过她眼下没什么困意,许是事情尚不明朗,心下依然绷着弦,看着熟人就很想聊一聊,“说来,怀辛,这次般若寺的事你知道多少?”
……
先前赶路为了方便行走掩人耳目,孔雀掐了个化形法术,模样看上去像个二八少女,除却额间那只天目,其余倒与寻常仙门女修无异。曲衔枝见状,随手递来一顶轻纱斗笠,替她戴上,又将自己头上的斗笠压低几分。两人走在一处的时候就很像一对行走江湖的母女。
将鹤巽瑶丢给守门的徐怀辛,二人径直踏入主屋。斗笠一摘,屋内陈设尽收眼底。角落悬着一只朴素香炉,倒流香如云垂落,正中立着一扇素绢屏风,前设一桌四椅,简朴却不失清雅。
“来了?”一道和煦女声自内室传来,随即屏风后转出一人。苍青道袍无风自动,螓首蛾眉间隐现慈悲之色,正是上清峰峰主梁决明。
她朝二人略一拱手,简单介绍后,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示意她坐下,又取出一方迎枕,淡淡道:“伸手。”
曲衔枝拉开一张椅子抱臂倚坐在稍远处,眸光微敛,静观不语。
梁决明指尖灵力流转,片刻后收势,道:“伤在经脉,但所幸未损根基,一日时间治愈倒也足够。不过,需由本座替你引导灵力周转。”
孔雀却未动,反而直视她,忽而开口:“你不喜妖族。”
梁决明神色不变,自乾坤袋中取出几瓶丹药,利落地抓药递去,道:“本座确实不喜妖族,因生身父母皆亡于妖祸。”她抬眸,平静对视那道目光,“但是本座更不喜有人借机生事煽风点火,妄图拉本座入局。你自不必忧心。”不再多言,转向曲衔枝:“有劳门主护法。”
曲衔枝颔首,干脆利落地起身出门,于院中布下数道阵法,又嘱咐两个小辈留在侧房,不得外出。随后,她盘膝而坐,闭目守关。
屏风后设有一方小榻,此刻倒是派上用场。孔雀盘坐其上,梁决明于身后双指轻点她肩胛,灵力如涓涓细流,引导周天运转。数十个周天后,孔雀百无聊赖,忽而开口:“医尊,那……你的家世后来可曾照拂过你?”
“夏南梁氏,凡间寂寂无名的杏林世家。百年前因大妖争斗,灵力余波荡平全门,除却彼时在外的本座,无一幸免。” 梁决明神色未动,只专注于灵力走向。
孔雀抿唇,一时无言。
指尖灵力未停,语气平缓:“某种程度上,我理解你的灭族之痛。但,说实话,我与你不同。”许是聊及往事,梁决明未再端起架子,“我对家族并无多大感情,父母生恩没有师尊养恩重。”
“为何?”
“你们妖族大抵不会懂,”她眸光微敛,似在回忆,“一个声称对我有莫大恩情,需要我以贞洁以性命效忠,并且在写族谱继家学时默认没有我的家族,并不值得我挂怀。”
孔雀沉默片刻,忽道:“他们背弃了母族,是他们不好。”
挑眉莞尔,“怎么说?”
“我虽不通人间礼法,但孔雀一族的历史足够悠久。”孔雀轻声道,“在我族的记载里,你们人族最初是从母姓的,所以族谱从母亲开始记,如今变成从父亲开始记,很是奇怪。”她顿了顿,“姓本就是女生,其字之意就是某女生某,有女子生育才有繁衍成族的说法,可是很奇怪,你们变成了这样。”
梁决明闻言,轻笑一声:“确实,很奇怪。”
一昼夜的光阴,于修道之人不过弹指一瞬。
最后一周天灵力运转完毕,孔雀缓缓睁眼,只觉经脉通畅,暗伤尽愈,连往日滞涩之处都如冰雪消融。她起身,朝梁决明郑重一揖,青丝垂落肩侧,语气诚挚:“医尊妙手,此番恩情,孔雀铭记。”
“我上清峰医术起死回生,这不算什么。”梁决明轻描淡写道,收势调息指尖掐诀,压下丹田几近耗空的虚乏,苍青道袍轻扬。她抬眸直视孔雀,复而又道,“你,此战许胜不许败,免得刚治好便死了,影响本座道心。”
孔雀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哑然失笑,“好。”
“所以,如果您坚持说你们作战是为了保护我,或‘我们的’国家,还是让我们冷静地、理智地说清楚:你们是为了满足我无法共有的性别天性而战;你们是为了获得我不曾并且将来也不可能共享的利益而战。”——《弗吉尼亚·伍尔夫传:作家的一生》
今天吃清炒西兰花,下一章等吃番茄牛腩汤时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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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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