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诸事已了，也是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一一同孔雀明王和方丈告辞，几个长老们客气寒暄。
阿莲和曲衔枝顺路，这位总是戴着斗笠遮去大半尊容的御兽门主就再做一程护卫——曲衔枝已经习惯了。远远看着鹤巽瑶同莲姐相拥告别，曲衔枝突然想起早该质问盛陵光的一件事。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恼意：“我说，仙尊。你为什么要问那朵修为只有金丹水平的小莲花叫姐！你这么搞我辈分都整整小了一轮！”
“称她为姐已是抬了辈分。”盛陵光闻言连眉梢都没动一下：“真论起来，我们都该唤她一声太祖奶奶，然而巽瑶仍问她叫阿姐，这岂不更混乱？”
“你——”曲衔枝倒吸一口气颇有些怒其不争：“他们妖族个个寿元绵长但是修炼进阶缓慢，本就是以强弱论资排辈，考虑岁数就白白丧失了让那千年莲花叫你前辈的机会！”
盛陵光终于侧目，疏离的眸子里写满无语：“折寿。”
曲衔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悻悻道：“行吧！”
另一边阿莲轻抚鹤巽瑶的发顶。她指尖带着些许幽香，声音轻柔：“我们阿瑶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此去山高水长，定要珍重。”
“阿姐！”见阿莲转身欲走，鹤巽瑶突然唤住她，“你以后就在长青镇住下了吗？”
阿莲回眸，莞尔道：“长青镇很好，离幽泽也近。闲时还能回去看看，我很喜欢。”说着抬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倒是你，修行路上莫要逞强。”
重重点头应道：“好，阿姐也要多多保重。”
目光瞥见走近的曲门主，鹤巽瑶一时心情复杂，虽然这些时日相处没有什么过节，甚至会由衷相信这位御兽门主的可靠，但她心里仍有些别扭——到底是丧族之痛，再怎样还是难以放下。眼下视线落在曲衔枝悬在腰侧的骨笛上，她终于说出埋藏许久的心里话：“曲门主，您的骨笛……贴张笛膜看看会不会更好用呢？”
“招财不需要笛膜。”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抚过笛身，曲衔枝淡淡道。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招财是本命法器的名字，“曲门主，你很穷吗？”鹤巽瑶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
轻笑一声并未作答。
如此，众人分作几路，各自踏上归程。
算算时间还早，难得带齐徒弟们出门，并不急着回到宗门的盛陵光便带着那几人绕行惘川城。祭拜她们的师祖，也就是她的记名师尊，执明仙尊。
是的，彼时刚从般若寺还俗下山，头发尚未蓄到寸余，将将十八岁就被执明仙尊看中拜入三清宗，短短二十年便从杂役弟子一路晋升为太清峰外门首徒，又不出十年继任太清峰峰主之位的盛陵光，竟不是执明仙尊的内门亲传。
要说她们关系疏远，倒也未必。毕竟“陵光”二字便是执明仙尊亲赐。
盛陵光早已记不清自己的俗名，横竖不是招弟便是引弟之类，不值一提。少时离家出走拜入般若寺做杂役沙弥尼时排序十三，就唤作盛十三，再后来便是近百年前那个雨夜。
执明仙尊一袭玄衣如墨，撑着竹骨伞踏雨而来。伞面微倾时露出半张清婉容颜，恍若姑射仙子临凡。藏银发簪斜挽青丝，几缕碎发垂落，素手轻抬，将一枚丹药轻轻放入她掌心，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以前他们叫我盛十三，以后……我也不知道。”
仙尊闻言浅笑，眉眼都愈发缓和：“那，本座便唤你陵光罢。‘朱雀陵光，神威内张’的陵光。可愿拜入我三清宗门下？”见她茫然点头，侧身对随行弟子道，“此女根骨不凡，可入外门。”
如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百年时光匆匆，她却始终没能等到那句期盼已久的“可入内门”。
惘川北郊，野径寂寂，荒草萋萋，人迹罕至。东风徐来，拂过陌上残红，芳菲渐歇。远处山色如黛，薄雾轻笼，偶有鹧鸪声起，清啼三两声，复又沉寂，没入远天淡霭。
莽荒深处，一方丈余高的无字石碑孑然矗立，青苔斑驳，风霜蚀刻，是惘川城众为祭奠陨落仙尊所立。碑前清出一片方寸之地，摆着一张简陋石桌，桌面上残留着斑驳烛泪，香炉内积着薄灰，显然年年有人来此祭拜，香火不绝。
一路上有说有笑试图哄兴致不高的师尊展颜的师姐妹们，此刻皆沉默下来。风掠过荒草，沙沙作响，更添几分肃穆。
盛陵光抬袖掐诀，灵光流转间，残叶浮灰尽数散去，碑前顿时洁净如新。她敛袖燃香，身后弟子随她一同俯身，恭敬叩拜，无人言语，唯有风声低回，如诉如叹。
“师尊，天色不早，我们在此处安顿一晚还是？”简短的祭拜结束，钟离霜率先向看着石碑沉默不语的师尊问道。
“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一晚，明日卯时启程回宗。”侧头淡淡回道，复又望向天际，“难得出来一趟，你们就陪为师在此处多待一会儿。”
“那……师尊？算了。”本想就着这句话蹭一顿师尊的手艺，话到嘴边又发觉不太合适，江逢澜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你和巽瑶去捉兔子，”看出来自家徒弟的小心思，盛陵光倒是没觉得不好，直接遣人去做准备，“阿霜，带着小棠去摘些野菜，有荆条的话也割一些。”
“好嘞！师尊！”四人领命而去，很快分作两路消失在暮色中。盛陵光目送她们离开，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浅淡笑意。她广袖轻拂，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顶青纱帐幔，几番掐诀布置，一方简易营地便已布置妥当。最后弹指一引，一簇南明离火自她掌心跃出，赤焰灼灼，在渐沉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她轻撩衣摆，在石碑旁席地盘坐。算来，这是自惘川一役后，第二次回到此处。山风微凉，拂过她的鬓发，也带起几分旧日思绪。
近来般若寺的风波总让她想起这位挂名的师尊。如今她面临的困境，竟与当年师尊的处境有几分相似。或许冥冥之中师尊在天之灵庇佑，才让她暂且安稳度过此劫。
可当年呢？
执明仙尊当年……可曾有选择？
盛陵光阖上双目，耳边仿佛又响起彼时魔尊桑华冷漠的声音——
“我们没得谈了，叶执明。”
“你还是道行浅了。”
“现在你身后除了盛陵光，空无一人。”
“以后依旧如此。”
“直到你死，都不会有人增援。”
“朱雀陵光，神威内张。”——《太上元始天尊说北帝伏魔神咒妙经》
魔尊的名字取自《女青鬼律》里的桑华载
今天吃红油米线，下一章等吃凉拌拉皮时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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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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