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际,春雨连绵,刚过了晌午,天边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阿楹和妙菱刚将曝晒在院子里的书卷收回屋内,转头豆大的雨滴就淅淅沥沥砸了下来。
妙菱一边将窗牗合上,一边不禁感慨:“姑姑,这雨来得也太急了些,方才还晴空万里呢,这会儿天色都黑了。”
阿楹也觉得庆幸:“幸好书都没淋湿。”
这些书都是她平日里要看的,有些还未读完,有些还是孤本,她一贯爱惜得紧,若被雨浸湿了,她当真会心痛至极。
将书卷放回书架上,妙菱忽然眼皮一跳,“奴婢记得,姚姑娘今日进了宫,这会儿正在颐华宫。这雨也来得巧,若是一直下个不停,姚姑娘不会要留宿宫中吧?”
闻言,阿楹手上动作蓦地一顿。
近来这段日子,姚观蕴几乎每日都会进宫,一待就是大半日,听说太后对她极其喜欢,昨儿个还给她赏了不少首饰衣料。
太后的举动如此直接,宫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传言姚观蕴要被立为皇后了。
后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但御前却没什么动静,阿楹几次瞧着扶晓,也没瞧出他的心思。他没阻止这些谣言,大有一种放任不管的态度。
昨儿太后派人来请扶晓去颐华宫用午膳,扶晓当时正在同几位朝中官员商议朝政,其中恰好有姚家和陈家之人。扶晓不曾去,却当着众人的面给颐华宫送去了几道御膳,称赞姚家小姐侍奉太后有功。
陈家是康成大长公主的夫家,这消息定然会被传到平慧郡主耳中。
阿楹眼帘半垂,脑海中将几件事串联在一起,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陛下想利用皇后之位,同时挑起姚家与殷家两家的矛盾,是为了什么?
如若他不想立两家的姑娘为后,完全有很多理由,很多法子,最简单直接的,就是将二人同时纳入后宫,册封为妃——
是了,两家在朝中势力不小,她们二人只能封妃的话,那皇后的出身如何能太低呢?
所以,扶晓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让二人入宫。
窗牗一关,风声和雨声也都被隔绝在外,门帘却忽地被一阵风吹得泠泠作响,蹿进来的风带着一股潮湿和寒意,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楹握着手中的书,睫毛微不可察地微颤了几下。
妙菱将门帘卷上,转头问:“姑姑可要歇息片刻?”
阿楹点头,“将门合上吧,你也下去歇一歇。”
等妙菱依言离开,阿楹在榻上坐着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惊觉双手已经一片冰凉。
她没什么睡意,索性翻阅起六局的账簿。
这些都是往年用过的旧账簿,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却工整清晰,还有不少的批注,苍劲有力,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透过这些字迹,阿楹仿佛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眼眸。
这是谢良磬经手过的账簿。
阿楹虽未曾与谢良磬相处过,但通过她从前留下的笔书,已然心生交往之意。
她有预感,能从谢良磬身上学到许多。
算算时日,谢良磬也在回京的路上了。要不了几日,她大抵就能见到人了。
……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直到了晚膳时辰也都没有停下的趋势。
果不其然,颐华宫那边派人来说太后想让姚家姑娘今日留宿在颐华宫偏殿。
消息传来时,阿楹正在和扶晓用膳,她微微一顿,抬眼去看扶晓的神色。
“就依太后的意思。”
有了他的话,传话的小太监立即退了下去。
他面不改色,似乎早有这个预料。
待用过晚膳,扶晓却忽然对她道:“阿楹,你明日去一趟颐华宫,告诉太后,朕会陪她用晚膳。”
阿楹从善如流地应了。
***
翌日天色放晴,阳光微暖。
趁着扶晓上早朝之际,阿楹估摸了一下时间,打算去颐华宫将扶晓要来用晚膳的消息告知太后。
妙菱照常给她递了一柄伞,“姑姑,奴婢给您沏一盏花茶等您回来品尝。”
阿楹笑“嗯”了声。
她到的时候,太后正好用过了早膳,听说扶晓晚膳时要过来,她立即喜笑颜开:“吩咐御膳房多做几道皇帝爱吃的菜。”
“对了,姚家丫头——”太后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笑容慈爱,“你上回给哀家带来的糕点味道极好,今日也给皇帝露一手如何?”
姚观蕴也是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多谢太后,臣女自是愿意的。”
阿楹余光瞟过二人,默不作声。
从颐华宫出来,阿楹便打算直接回勤政殿。可谁知,她刚迈了两步,便迎面撞上了一个熟人。
阿楹脚步一顿,不待她说话,身后又传来一道女声:“阿楹姑姑——”
阿楹敛去眼中波动的情绪,转眸望向朝她走来的姚观蕴,后者笑吟吟:“阿楹姑姑可方便带我去一下尚食局?”
阿楹知晓她想去尚食局借用小厨房给太后和扶晓做糕点,于是点了点头:“没什么不方便的,姚姑娘不必客气。”
阿楹侧过身之后,身后的人便暴露出来,姚观蕴见了,不禁讶声:“霜玉姑娘也在?可是来拜见太后的?”
“姚姑娘。”霜玉冲她颔了颔首,“我给太后抄了些经书,不知太后现下可方便?”
“自是方便的。”
……
两人对话自然,仿佛颇为熟悉。
阿楹见怪不怪,这几日妙菱也一直在她耳中念叨,说霜玉日日往颐华宫跑,想讨好太后。恰好这几日姚观蕴都在宫里,二人撞上的机会很大。
阿楹神色微妙,听二人的交谈,她有一瞬间想到了先帝时期的娘娘们。
不过她很快释然。
霜玉名义上还是帝王的侍妾,姚观蕴又是传言中要被立为皇后之人,二人提前熟悉熟悉,称姐道妹,倒也实属正常。
阿楹平静地等着二人交谈结束,不曾插嘴一句。
一直等霜玉说:“姚姑娘,你既还有事,那我们改日再聊吧。”
姚观蕴好像才后知后觉想起在场还有第三人,她忙对着阿楹一脸歉意:“劳阿楹姑姑久等了。”
阿楹笑得云淡风轻:“不妨事。”
她懒得计较姚观蕴是真的忘了,还是另有深意。
自始自终,她也都没用正眼去看过霜玉。
霜玉的目光却追随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
离香轻声提醒着:“姑娘?”
霜玉回神后,嘴角却带着一丝苦笑:“我没事。”
她只是没想到,阿楹待她会视若无睹。
心里隐隐叹息了一声,她道:“走吧,去拜见太后。”
……
一路无话。
阿楹将姚观蕴送到尚食局,便径直回了勤政殿。
妙菱沏好的花茶带着一股幽雅的香气,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阿楹抿了一口,便对她一阵夸。
妙菱笑得直眯了眼:“姑姑既然喜欢,那奴婢日日给您沏。”
御前之事不多,落在阿楹身上的更是寥寥,扶晓也不需要她做什么。闲暇之余,阿楹只需待在屋子里看看书、练练字,颇是自在。
扶晓要去颐华宫用膳,阿楹不用跟着,便提早让调来听她使唤的小宫女去御膳房取晚膳。
两个小宫女一个唤惊春,一个唤惊雨,年纪都不大,话少,做事却认真机灵。妙菱不在身边时,阿楹已经习惯二人作陪。
惊春去御膳房取膳时,惊雨便在阿楹身边研墨,她似乎特意学过研墨的步骤,化开的墨汁与妙菱沏的茶一般不浓不淡。
阿楹一问,惊雨便腼腆地道:“在尚仪局时,尚仪大人亲自教过奴婢。”
阿楹有点印象:“周尚仪?”
提起周尚仪,惊雨眼前便是一亮,话也多了起来:“是,姑姑也认识?”
阿楹点了点头,没同她细细解释。
她刚接手宫务时,这位周尚仪对她的态度最是冷淡,言语间一直提起“谢宫令”。后来她才知道,周砚秋是谢良磬一手提拔上来的。
她约莫是怕阿楹会抢了谢良磬的位置。
但此人态度虽然冷淡,做事却毫不含糊,譬如阿楹如今所看到的账簿,都是她按不同的类别整理出来的。
阿楹对她的印象倒也不差。
“姑姑,您别瞧尚仪大人总是冷着一张脸,其实呀,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以说整个尚局,就她待奴婢们最是关心了。”惊雨道,“当初御前要调人来伺候,尚仪大人还询问了我们的意愿。”
在御前当宫女自是风光,但伴君如伴虎,亦是有风险的,因而并非所有人都喜欢富贵险中求。
“想来的奴婢们通过尚仪大人的考核,胜出者才有资格进入御前。”
阿楹眼眸一深。
这个举动,可谓笼络人心。
这位尚仪,真是手段了得,不可小觑。
这也让她更加期待见到被周砚秋所崇敬的谢良磬了。
***
惊春取来的晚膳份量很多,远远高于阿楹该有的份例。
对此,惊春把御膳房掌事的话复述一遍:“这是陛下的吩咐,姑姑往后的膳食都依照这个标准来。”
扶晓不重口腹之欲,平常用膳,最多也不过十二道,而今日御膳房给阿楹准备的,便有十道。所有的菜色,还都是阿楹喜欢的。
阿楹一人也用不完,便给惊春和惊雨分了一大半。
二人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她的好意,望着她们的笑脸,阿楹心里却有些迷茫。
她觉得,扶晓对她的宽容和重视,好像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在某些方面,扶晓给她的待遇,已经快与帝王比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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