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黑夜格外漫长,远处的天际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渊薮,黑得吞噬了所有光亮,只让人心里发怵。
若是在皇宫,于敏定然早已怕得不敢入眠,非要缠着阿盼同榻才肯睡去。可此刻,她守在阿兄榻前,内心却一片宁静,面容祥和得不像话。
从前那个英勇神武的阿兄,在她心中一直是高大伟岸的存在。许是受了重伤的缘故,他此刻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身形孱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看着他这副模样,于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疼得厉害。
夜已深,于敏提出要留下照看他。
阿兄拍了拍她的手,声音虚弱:“回去歇息吧,这不合礼数。”
于敏愤愤不平:“这有什么不合礼数的?我们是兄妹!”
阿兄疲倦的眼眸明显怔了怔,而后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你如今……可是娘娘了。”
是娘娘又怎么了?于敏不明白阿兄话里的深意,只不高兴地皱起眉,语气也冲了几分:“都伤得半死不活了,还顾这些繁文缛节?”
总而言之,她今晚非要留下守着阿兄,谁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定。
阿兄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显然是被她的话气着了。于敏连忙将他扶起来,替他顺了顺后背,担忧道:“有没有好受些?抱歉啊阿兄,又让你生气了。”
阿兄紧蹙的五官慢慢舒展,煞白的薄唇却依旧紧抿着。忽而,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极了从前她读书写字时,他管教她的模样。
积年累月受这张冷脸影响,于敏早已练出几分死皮赖脸的心态。她作出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眸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天际:“你看外面的夜这样黑。”边说着,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胆怯地伸出小手,紧紧抓住阿兄的衣袖,声线柔和得像要哭了,“阿畔又不在我身旁,我夜里一个人,很害怕。”
阿兄最是了解她,知道她怕黑,还怕鬼。这般示弱的手段,从前屡试不爽。
他清冷平静的眼眸落在她紧握衣袖的手背上,于敏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犹豫,纠结,还有几分她此刻未能察觉的隐忍。她只知道,自己这位面冷心热的阿兄,已经开始动摇了。
见此情景,于敏趁热打铁:“阿兄,你知道的,我从小怕鬼。你就让我留下来陪你吧,我们两个人还有个伴。你渴了我可以给你倒杯水,哪里难受了我也能立马知道。我在这里守着你,多方便呀。”
“阿兄,好不好嘛。”她继续撒娇,声音软糯。
阿兄有些不耐烦地抽走被她紧握的衣袖,于敏手心一空,只听到他无奈的叹息:“罢了。”
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声音嗡嗡的:“困了就到一旁的贵妃榻上睡,柜子里还有狐裘和多余的棉被。”
许是真的困极了,阿兄话才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里,风雪越发肆虐。寒风呜咽着,如同女子的哀鸣。枯瘦的枝头又积起皑皑白雪,于敏察觉到,今夜的天气比昨夜更冷了些。
她起身,为熟睡中的阿兄掖了掖被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自上而下慢慢打量着她,最后落在她的脸庞,久久凝视。
于敏面上故作镇定,整理被子的动作却忽然变得僵硬。心中一阵慌乱——阿兄为何要这般打量她?是自己今天说话直来直去,又惹他不快了吗?
“敏敏。”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明知他没睡,于敏却故作惊讶:“阿兄!”她像是被这突然的出声吓到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红润的小嘴微微张着,“我以为你睡着了!吓我一跳。”
夜的漆黑让偌大的寝室显得空荡荡的,于敏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到阿兄浅浅的低笑声:“这几年,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没想到你嫁人也已经三年了。”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接着,阿兄又说:“你怎么就嫁人了呢?”
于敏那颗本就如湖底暗河般汹涌的心,被他这句话彻底激起了惊涛骇浪。她稳住凌乱的呼吸,强笑道:“我嫁人不算早啊。倒是阿兄你,一直没给我娶个嫂嫂呢。”
“姚姐姐多好呀,可惜你有眼无珠,白白浪费了这门好亲事。”
这话实打实戳中了阿兄的痛处,他闭紧了眼睛,显然不想再与她多说什么:“夜深了,快睡吧。”
于敏自知理亏,灰溜溜地回到贵妃榻上躺下。透过纯白的纱帐,她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心跳漏了半拍,她却紧紧闭着眼睛,佯装熟睡。
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于敏很快便忽视了那股深沉的视线,睡得酣甜,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的开头,是大片大片鲜黄的迎春花,柔美艳丽的花枝高高垂挂在绿荫之中,风一吹,便在空中盈盈乱颤。树底下,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身姿纤纤,肤凝玉白,正仰望着头顶的迎春花,笑意盈盈。
于敏浑身一震,瞳孔里倒映着随风摇晃的迎春花,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是年少时的自己。
而站在她对面的,是她少时的憧憬。他总是用温柔中带着几分严肃的眼神看她,眼眸中的光彩,像璀璨的星辰,耀眼得让她永远不敢忘记。那时的她,是那般无可救药地为他着迷。
迎春花随风飘荡,她小心翼翼地向他的背影靠近,可每靠近一分,他便躲远一分。于敏心下着急,不禁加快脚步追赶,脚下一个踉跄,再抬头时,一只布满老茧却骨节分明的手横亘在她面前。
他凝眸望着她,眼里夹杂着警告之意,让她不敢再靠近。于敏的心碎成了一瓣又一瓣,木然地看着他流畅的下颌角,听着他薄唇开合:“于敏,你不能爱我。”
……
天色微明时,于敏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清泪,胸腔里满是苦涩。她乏力地起身,赫然对上阿兄探究的目光。
胸腔一阵震颤,于敏的脑袋空白了一瞬。阿兄薄唇紧抿,苍白的脸上,表情比她还要复杂。
他担忧地问:“敏敏,我感觉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到底是为何?”
于敏苦笑——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不得丈夫宠爱的那点婚姻破事。
“你十七岁那年,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阿兄又问。
十七岁……十七岁的时候,她还没打算嫁给李泽正。阿兄竟然有所察觉?他竟然知道,自己未嫁之前就过得不开心了。
若是让他知道了那件事,他又会如何看她?于敏实在说不出口,不想说,也不敢让第二个人知道。
她傻笑着,希望能蒙混过去:“我没有不开心啊!是阿兄你想多了。”
阿兄有些失望地眺望窗外,外头白雪皑皑,一片寂静。“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能强求你。”
于敏干笑两声,寝室内瞬时安静得可怕,仿佛能听见外头雪从枝丫掉落的声音。
忽然,她察觉到阿兄轻微地嗅了嗅。
“你擦了什么?这么香?”阿兄忽然问。
被他这么一问,于敏颇有些不自在。倒也没见阿兄皱眉难受,只是受伤的人嗅觉本就异常灵敏,特别是刺鼻的味道,容易让呼吸不畅,不利于恢复。
她嗅了嗅自己因擦了凝露而白嫩如玉的手,浓郁的栀子花香的确有些冲鼻。于敏心道不好,阿兄定是闻了这味道感到不适了。
想到这里,她愧疚难当——自己为什么要擦味道这么冲的栀子花凝露?
于敏胡乱起身,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打转:“味道太冲了吗?我这就去……”将它冲洗干净。
后半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听到阿兄似安抚般温柔的声音。他笑了笑,失了血色的双颊虽依旧苍白,语气却很柔和:“很好闻。”
这声音落到于敏耳畔,像柔软的羽毛轻轻刮过,带着一丝痒意。她木木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接着,阿兄的声音越发柔和了几分:“你擦的什么?味道很好闻。”
于敏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洁净的琥珀眼眸,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席卷、吞噬。她仓促地移开视线,盯着自己如玉的指尖发呆:“哦……是栀子花香的护手凝露。”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阿兄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些干,能清晰看到皮肤上的纹路。于敏不知是脑袋抽风,还是怎的,懵懵地说:“阿兄,你手有些干,我为你擦些。”
阿兄魁梧高大的身躯明显愣了一下,推辞道:“我一介武夫,用不来你们女孩家的东西。”
于敏的脑袋越发懵了,等她回过些神时,手已经轻轻触上了阿兄的双手。她的手小小的,格格不入地覆在阿兄宽大的手背上,柔嫩白皙的肌肤与他古铜色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十指短暂交缠,又迅速抽离。于敏慌乱地盖上护手凝露的盖子,回过神才发觉,阿兄深邃的眼眸像一汪幽深的青潭,正久久凝视着那双被她抹过凝露的手。
她的脑袋又开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太冒犯了?阿兄会觉得她这样做出格吗?他会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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