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聿静静观审着她面上显露的每一处,欲图从中窥到一丝彰明。他曾审识过千百人的神貌,见阅过各种形形色色。这些无一例外,都被他清明尽解。
然而此时,他面对着眼前的逢潭,却仿佛置身于她寂旷的幽瞳下,周身混沌,天旋地转,灰蒙蒙一片。
逢潭垂眼的瞬间,睫毛盖过眼中湿意,声音不受控制地打着颤:“我害怕……我,不想你死……”
常聿心悬起,惘然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他感到烦躁,苦思半晌后扯了披盖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外衫。
“……”
眼不见,就不会心烦了。
逢潭任由衣衫盖在头上,蒙了眼前视线,她不想让常聿睹见自己失意的情景,亦怕被他取笑自己的狼狈。
容她不知缓了多久,这才茫茫拉下头顶蒙了眼前视线的衣衫。
常聿已然背过身,不再看她。
逢潭默不作声地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移落在他外露的肌肤上:“……”
常聿感觉到悬在上方落衣的动作,双眼紧闭,冷不丁地抬手挡开了。
逢潭想了想,慢慢朝他更近一步坐下来,咫尺距离似如前半夜常聿贴着她那样近。
她将衣衫横过来,一同盖在两人身上。随后,自己也再耐不住折腾地眼皮打架,沉沉睡了去。
待听见过身后平缓的细微呼吸声后,常聿这才又谨慎地睁开眼。
“……”
他不敢有太大动作,恐像之前那晚一样将她吵醒。常聿敛了气,小心翼翼地转了身子,指尖轻轻抚上她蹙聚一团的眉宇。
先前心尖的种种,在这一刻化作丝暖甘甜,温柔又强烈地抵到喉间,香腻的让常聿久久寻不回自己的声音。
他呢喃着:“哪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常年在刀刃下摸爬滚打,苟延乞生;濒临险境,身心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早就不再少数。
常聿自觉自己命硬,轻易死不了。
这世上也最不缺想让他死的人。
可眼下经逢潭口中一说,他竟没来由得郁结失意。
“……”
*
晨曦。
红日爬山,顶开云层,天才将要隐隐破晓。
逢潭睡眼惺忪地看一眼外面,旋即又朝所枕的臂膀深埋了几分。
“……”
不对。
几息后,她猛然掀开眼皮,往后撤身。
“躲什么?”常聿先一步攥住她的胳膊,感受到逢潭被他触及后浑身一个激灵。
男人由着力道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屈指扶掐住她的下巴,在她脸侧勾刮,指尖摩挲皮肤带起似有若无的痒意,寒毛瞬间由着后背一路蔓生到逢潭颈侧泛起的鸡皮。
“贵人可否觉得,眼下情景。”常聿忽然意味不明地说道:“分外熟悉……?”
“……”
这诡异的画面……
别太离谱!!!
逢潭感觉自己此时此刻,活像是过年即将待宰的羔羊。而常聿就是那在审量她品相的屠夫,欲意将她截头斩断!
逢潭打了个哆嗦,“男女授受不亲……常大人这般行为怕是有些逾越了。”
常聿眼睛在她脸上幽幽打着旋儿,引视着逢潭目光落到他身上,“贵人现在才身感逾越……?”
“……”
完蛋了。
常聿精气神恢复了,开始找她算账了!
逢潭被他扼着,手忙脚乱地将他身上的浅色衣衫往中间合拢,正气凛然道:“是我先前小人之心,不该趁人之危。可我那时也是救人心切,属实情有可原,无做他想的!况且,这里就你我二人……”
空谷间忽来一阵碎石沿壁滚落山底的声响。
“……”
蛮枝几人已然背过身。
逢潭默默捂脸,就着常聿胳膊被他箍进半圈的怀里,缩成一团。
常聿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是吗。”
“……”
继而,逢潭又听他道:“衣裳。”
什么?
逢潭闻声欲抬头,却反被抵不开的力度回压住。
蛮枝利落地脱了外衫,背着身交到常聿手里,随后带着其余几人腾身上去了。
“贵人又在占我便宜了。”常聿手指微微摩挲她的下巴的滑腻皮肤,好整以暇地在她耳畔轻语:“起来穿衣。”
“……”
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
逢潭闷声薄嗔:“...常聿,你别说了。”
“……”
待两人修整完衣着,逢潭瞧着洞前留垂而下的,两条拇指粗细的麻绳,敛容屏气地问道:“...你是说,接下来我要把自己的命,交付给这两条细脆的绳子?”
常聿端着以往的慵散姿态:“不是。”
逢潭幸然松了口气。
还好。
常聿:“是一条。”
“……”
一条?!
疯了吗。
逢潭贴在洞壁最外沿,晨曦的日辉洒在洞口,照清她面上的憔悴之色。“能不能……”
常聿斜睨她一眼。
“就是……多下两条绳子”逢潭抿了抿苍白的唇,“然后把我绑了拽上去?”
常聿玩味地勾了勾唇角:“你想得到挺美?”
逢潭:“...行吗。”
常聿微挑眉眼:“你觉得呢?”
“……”
好吧。
好像不太行。
逢潭咬了咬牙,心中一横,如履薄冰地朝一旁的绳子迈开步子,然却不曾料想这时反被常聿从身后拽住。
他这一下没有收力,险些将逢潭带到口坪的边缘。
常聿漠然地凝注着她环在自己腰身的胳膊:“贵人还说对臣没有非分之想,那现在这是?”
“……”
常聿他绝对是故意的!!!
逢潭浑身泄了力,两条胳膊细柳似的挂常聿身上,软着劲,狠狠砸了他后背一下,又愤又臊:“你个好没良心的!”
头顶传来常聿的轻笑,逢潭窘迫,羞愤难当,犹豫地撑起胳膊去推他。
常聿单手箍上她的腰侧,脸上见笑:“常某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贵人即怕,那常某带贵人一把也无妨。但微臣要提醒贵人一言,微臣这只胳膊是实打实的受了伤的。贵人再乱动,难保等下不小心拉扯到,害得贵人掉下去……”
逢潭眉心紧蹙,强硬地挤出一抹微笑:“常聿,我不会撒手的。”如果他敢丢人,她必拖带着他垫背!
“哦?”感受到环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箍得愈发紧了,压住他的喘息起伏。常聿似是心满意足了,旋即脚下宛如踩云般飞了上去。
……
……
回去途经静安寺的偏院,院中接天的银杏树宏伟傲立,参差延伸出去的枝干绿叶浓茂,树身一周的低枝上缀满红丝。
逢潭谨慎地扫量一圈四下:“现在静安寺到处都是沈家的人,若是等下被人发现你我同处,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
常聿觉得好笑:“你以为,谁敢抓到我头上?”
逢潭不太放心地蹙了蹙眉,自两人相识以来,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秉持着这副傲睨不屑的姿容,仿佛一切都举重若轻,皆有掌握。
她难免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世态无常,暗流涌动,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难保不知什么时候就出了岔子,葬了身。
“若是真有……”常聿好似窥破她心中所想,“那便见一个,杀一个,让他们永远闭上嘴。”
闻此,逢潭也不再有过多言语。她仰眸,不经意入眼即是一条醒目的愿语:逢良辰,愿与徐郎共白首。
“……”
嗯?
这是……
旋即她又看向另外几条:
——愿夫郎高中,金榜题名。
——愿家母疾病散去,福寿绵延。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逢潭奇道:“不是说这静安寺是皇家场所吗?怎么瞧着这些红丝上面的言词,多像是泛泛百姓们的心中所愿?”
常聿道:“虽是皇家的地方没错,但这里供奉着诸神,难免要集信徒香火。是以每年四个时令中都会有那么几日,开放寺院的偏门,迎些民气进来。后来也不知从谁那儿先传出来的,说是凡在此地许愿祈福,皆能得偿所愿。”
逢潭听得新鲜:“得偿所愿?”
院中洒扫的僧人向他们问了安,继而道:“二位眼前这棵是千年的银杏,随着日月推移,受天地精华沐育,已然有了灵性。只消心中念想进了它的耳,便都能如愿以偿。”
逢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挺好的。”
常聿:“你若想……”
“我不信这个。”逢潭摇头拒绝了。她瞩视着这些红丝,略显神伤地轻喃。
小的时候,总是常听别的小朋友们说,在生日那天对着蛋糕许愿,不管想要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可自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常年在外,聚少离多,就连逢年过节见上一面,都成了奢侈。是以,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期盼下一年能有人陪她一起过。然而,现实总是差强人意。
坐在桌前等到蜡烛燃尽,蜡油铺满蛋糕顶面,眼前一度陷入黑暗,周围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声,这一年就算这么过去了。
后来再长大些,她住回了老家,和外祖一起生活,结识了三五个好友,日子过得也算有了滋味。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孤僻性格,她总是蔫儿垂着,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
直到身穿到了这里,遇见了阿悦。
阿悦温暖了逢潭灰暗无光的世界。
她喜欢温暖,亦是喜欢发光的晴日。
数次她向流星许愿,向神佛祈祷,她想,能与良友相伴。
苦捱的寒冬终过去。
空阔的荒野,迎来了属于她的春晖。
盖地的嫩绿生机。
然,新生的幼芽初破土……
日落了。
“那看来你的野心不小。”常聿听见了,薄唇扬起玩世不恭的弧度,“连满天神佛都被你难为住了。”
逢潭笑笑:“大概是吧。”
“不过在我看来,这种东西原也就是作给往后的念想罢。”常聿观睹着她面上神情叹口气,放轻了语量,“几分天意,几分人为。说不准这回就遂愿了。”
她垂目,缩在袖下的双手带着矛盾的执拗,不觉攥紧了几分。
他摊手,掌间赫然垂躺着一条赤目的红丝。方才她想的入神,无心注意到那僧人几时给予,又是何时离去,“再试一回罢。”
沉吟良久,她终是踌躇地慢慢拾起横在眼前的这条红丝:“……”然而就在红丝将要离手的瞬息间,常聿手指骤然叠覆又将它握住了。
“想好写什么了?”
逢潭长长“嗯了一声,说:“...不写了。”
常聿也没再问别的:“那说说看。”
逢潭温吞抬眼:“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常聿却不这么认为,理所当然地说:“你都没写,要是再不说出来,回头怎么帮你实现?”
“……”
也是。
“那就……”逢潭顿了顿,深深地看他一眼,“祝我眼前之人能够得偿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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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盲》文案:
【落魄公主vs易碎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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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后薨世,帝王哀痛至极,以至后来每每瞧见与先皇后容貌六分像的女儿,总是忍不住睹物思人,久而久之也开始逐渐对其避之不见。
最后更是以她身患眼疾需要静养为由,将年仅六岁的云晴独自遣送到了江南。
直至新帝登基,为稳朝纲,牵制外邦野心,于数月前才下旨将云晴召回,并赐封号穗丰,回宫待嫁于燕赤王朝三皇子。
大婚当日,公主凤舆使至燕赤城中却被一男子当着众目之下公然拦截。
男子恣意散漫地高坐骏马之上,视线探进轿中将云晴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只听他蓦然嗤道:“是个瞎子?”
云晴:“……”
男子似笑非笑道,言语中尽是对她的敌意与羞辱:“公主既远带两国联谊之诚心嫁我燕赤,自当理应让我燕赤每位子民一睹公主这份厚礼。”
“请公主下轿,移步进府。”
谁知也正是因为这一走,婚后两人竟因琴瑟不调成了两国笑柄!
本来装瞎就累,而今又嫁了这般不省心的夫君,三天两头地往牢狱里钻,连她都成了那里的常客。
“夫人!王爷被人构陷残害百姓!”
云晴转即大手一挥,开仓放粮,施粥赈灾:“捞!”
万俟觉:“我堂堂燕赤三皇子,用得着你劳心?”
·
“夫人!王爷与殷王打起来了!”
云晴放下碗筷,提了正左拥右抱喝花酒的世子,丢到殷王府门口:“捞。”
万俟觉:“麻烦你了....”
·
“夫人!王爷他……”
云晴被子蒙过头顶:“.....捞。”
婢子了然,这次仅是小嘴一张,话都没说两句,便将人赎回来了。
万俟觉小心翼翼地走到她床边坐下:“夫人,我错了!”
云晴嫌他聒噪,背过身,不予理会。
万俟觉眼眶一热,强忍泪意,颤抖着手,轻轻去拽了拽她的被角:“夫人……”
云晴:“安静。”
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床上女子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又听床边的男人委屈的自我安慰道:“没事,反正是夫人的崽,大不了我照样当亲儿子养就是了。”
“……”这觉云晴是彻底睡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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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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