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洲把婚期定在了三个月以后。
沈也觉得成婚的事操之过急，虞洲却是一脸地不容置疑：“急吗？我倒觉得刚刚好。”
她知道他怀的是什么心思，便顺着他的意，允了三月后成婚的事情。
这日，沈也要去茶坊与乐游商讨制茶技艺。
沈也梳妆的时候，虞洲给她送来了一套衣裙。
盒盖打开时，缟羽色的绫罗裙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晨光里泛着柔光。
沈也拿出裙子展开，裙摆绣着木槿色的玉兰花，好看极了。
“前几日请绣娘赶制的，西海潮湿，这料子透气。”
衣裙漂亮，沈也欢喜，一边在身上试着一边笑道：“你小子眼光不错。”
见她欢喜，他亦欢心，“阿也喜欢就好。”
不多时，她便换上了衣裙。
她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跳得厉害。
她转了个圈，“怎么样？”
虞洲喉结微动，目光从她的额头移到裙摆，指尖下意识蜷了蜷，“好看。”他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沈也抬手理了理袖口：“阿洲，谢谢你，这衣裙我很喜欢。”
她转身时裙摆轻轻扫过他的鞋面，他忽然伸手扶住她的腰，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两道身影交叠在镜前，虞洲站在沈也的身后，轻轻地揽住她的腰，靠在她的肩头，语气半是认真半是撒娇：“乐游今日若是又提什么心悦你的话头，你就不要同他说话。”
沈也从镜中看他，忍不住笑了：“知道了，我只说制茶技艺尚未传完，心思都在茶坊里。”
“哎呀，这白色倒是真的衬我，不知道其他颜色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的？”
“其他颜色……”虞洲沉吟着，而后忽然低笑一声，“等回了渠州，把所有颜色都给你做一套。”
她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见时辰不早了，便止住了笑声，“好啦，时辰不早了，我得去茶坊了。”
虞洲乖巧地点点头，沈也正要离开的时候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脸。
沈也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右脸，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乖地，在使馆等我。”
“嗯嗯。”
目送沈也离开后，虞洲也没闲着，开始筹划婚礼的事……
沈也来到茶坊，乐游早已等候多时。
见沈也来了，乐游的眼底瞬间漾起笑意，他的目光落在她裙摆上的玉兰花上，“沈也，你今日这身衣裙，真好看。”
沈也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话不多说，沈也既刻便开始带着虞国的师傅教西海人制茶。
乐游捧着脸望着沈也：“沈也，除了普通的茶，你可不可以再教我别的制茶法子？”
沈也思考一番应道：“我们大虞有一种窨制的花茶，茶香与花香交融，别有一番风味，王子愿意试试吗？”
乐游连连点头，“想想想！”
于是沈也便教他窨制茉莉花茶。
窨制第一步是养花。
沈也把采摘来未绽放的花蕾摊在阳光下晾晒了一个时辰，花蕾开始绽放吐香。
第二步是窨制。
她将茶叶与花混合在一起，让茶叶充分吸收释放的花香。
她又把茉莉花与茶叶筛开。
乐游一边筛茶一边问沈也：“这步叫什么？”
“这是最后一步，起叶。”
沈也掬起一把茶叶放在鼻前，轻轻吸气，一股夹杂着茉莉花蜜味的茶香飘进她的鼻子里。
乐游学着她的样子，而后发出惊叹：“好香啊。”
沈也摇摇头，只窨制一次是不够的，茶叶本身的味道占据着上风，茉莉花的香气还不够浓。
她又反复多次窨制，花香越浓。
整整四个时辰，六次窨制后，不用再刻意用鼻子靠近茶叶便可闻见香气。
沈也觉得这个过程倒是莫名地熟悉，从前她也教过虞洲这个法子。
乐游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茉莉花茶的味道。
沈也将一壶热水轻轻地倒进装着茉莉花茶的茶壶中，香气随着水汽悠悠升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叶片舒展，香味愈浓，清甜的茉莉花香与茶叶的草本香交织在一起。
茶泡好后，沈也为乐游倒了一杯茶。
乐游轻抿一口，眼前一亮。
他的舌尖出最先体味到的是轻甜的茉莉花香，随后是几丝茶叶的涩味，涩而不苦，最后醇厚甘甜的味道在他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好香的茶！”乐游忍不住赞叹道。
沈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边喝茶一边解释：“通过花香来提升茶叶的风味，花香不会掩盖茶的香气，反而能够突出茶叶的甘甜醇厚，韵味无穷。”
“我喜欢这茉莉花茶的味道，我想学这个方法。”
“可以，我今天回去就把茉莉花茶制作方法的译稿写好，明天交给你。”
说罢，她扫了一圈茶坊，躬身道：“我看今天的技艺传授的差不多了，那我们明日再来。”
乐游急忙挽留，“我派人在宫中准备了晚宴，大家都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沈也想到使馆里的虞洲，笑着拒绝：“不了，我就不去了，有人在等我。”
乐游眸子一暗，他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你愿意理他了？”
“哈哈哈，要是不理他，他能哭上个三天三夜。”提起虞洲，沈也眉眼总是弯弯的，的嘴角总是向上扬起的。
乐游端起杯子里的冷茶一饮而尽，他强撑着笑意吐槽：“这小子也太不稳重了。”
“是不太稳重。”沈也接过话茬，语气平静却清晰，“不过我知他的心意，他的不稳重在我看来倒是十分可爱，他值得我托付终身。”
托付终身？
乐游在心底默念这四个字，他记得，在大虞的文化里，“托付终身”是两个人要结婚相伴一生的意思。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面上却带着笑意：“你打算……嫁给他了吗？”
“嗯嗯，圣上已经允了我们的婚事，还封我做首席驻边翻译大使，待完成传授茶技的任务，我和虞洲便会去渠州成亲。”
乐游的声音有些颤抖：“婚期……定在何时……？”
“三个月后。”
乐游看着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忽然低笑一声：“既然有人等你，我就不耽搁了，明日我再带新采的茶青来请教。”
“好。”说罢，沈也转身离去。
乐游定定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心底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他本以为自己有机会。
如今看来，是他异想天开了。
她爱虞洲，很爱很爱。
如果……如果是他先遇到她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晚了就是晚了。
两个月过去了，制茶技术全部传授完了，以防万一，沈也还把相关的技术方子全部翻译成了西海蛮语。
沈也和虞洲要离开西海的那日，乐游来送他们。
虞国的使臣队伍正有条不紊地搬运行李。沈也和虞洲并肩站在船舷边。
“沈也。”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也回头，是乐游。
他的手里捧着个盒子，身后跟着侍从。
“你们成亲，我就不来了，这是送你的新婚礼物。”他把盒子递给沈也。
虞洲看到，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沈也接过盒子，不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入手沉甸甸的。
“多谢王子。”
乐游笑了笑，目光掠过她身边的虞洲，他正握着她的手。
“虞洲。”乐游看向虞洲，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用汉语一字一句道：“沈也是很好的人，你要好好待她。”
虞洲颔首，将沈也往身边带了带：“自然。”
乐游的视线重新落回沈也的身上，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海里。
沈也向他行了一个西海蛮族的告别礼：“乐游，咱们有缘再见，如果有一日你来渠州了，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乐游笑着回礼，“好，一言为定。”
船身缓缓驶离码头，咸湿的海风扬起卷帆。
船慢慢地消失在了乐游的视线里。
“沈也，祝你幸福。”
他的话被海风吹散了。
上船之后，在虞洲的注视下，沈也好奇地打开了乐游送的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玉器，而是整齐码着五本线装书，封面上着不同文字的书名：《虞西双语辞源》《南洋诸国方言考》《漠北部落语汇》《东海岛夷译林》，最底下一本是《西陆与远西列国语言通释》，封皮内侧还贴着纸，用虞国文字写着“凡译者，通文亦通心，愿沈姑娘此后译路无阻”。
每本书的页眉处都有用红笔标注的注解，有的是西海与虞国词语的细微差异，有的是极少见的方言俚语释义，字迹工整，一看就是反复誊写过。
原来沉甸甸的东西居然是书，乐游竟悄悄为她整理了五国语言的精髓。
虞洲凑过来，“这五本书一定要花极多的心思和时间才能写出来的。”
“是啊，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要整理五国语言的词典，需通晓各国文字，还要比对语法差异，绝非一朝一夕能成。
沈也翻开《西陆与远西列国语言通释》，扉页上用西海蛮语写着一行小字：
“知你爱译事，愿这些字能替我陪你看更远的世界。”
沈也心底涌起暖意，初见时，她告诉乐游，自己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他知道她会在渠州做翻译大使，便为她整理了五国语言的工具书，为她备好踏脚石。
虞洲把五本书收好，整整齐齐地放进盒子里。
随后，他握着沈也的手，由衷感叹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半个月后，沈也和虞洲抵达了渠州。
渠州州长亲自来城门处迎接她们，见马车停下，立刻拱手迎上来：“沈大人，一路辛苦！”
“孟大人客气了。”沈也回礼，她的目光扫过城门口列队的兵士，“我在路上听闻渠州近来不太平？”
孟大人一边引着他们往城内走一边应道：“是有些小麻烦，有几个拂郎部落最近常来边境滋扰，派去交涉的译官总说不清楚对方的诉求，误会越积越深。”
他转头看向沈也，眼中带着期盼，“沈大人精通多国语言，这次可全靠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刚走没几步，就见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商人与守城兵士争执起来，兵士说的渠州方言混杂着官话，商人说的拂郎语磕磕绊绊，双方急得面红耳赤，却谁也听不懂谁。
沈也脚步一顿，下意识上前一步，用流利的拂郎语对商人说了句什么。
那商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神色，连说带比划地回应起来。
沈也耐心听着，转头对兵士解释：“他说货物清单落在驿站了，不是故意不带文书。”
兵士恍然大悟，脸色缓和下来。
孟大人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沈大人果然厉害！有你在，这些语言上的坎儿就都不算事儿了！”
虞洲看着沈也从容翻译的模样，眼底漾起笑意。
他的娘子真真是厉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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