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可以撒谎,但心跳不会。
自打发觉赵结态度暧昧,奉行三番五次触摸对方脉搏,试图印证猜想,但未能如愿。后来得知他能伪装脉象,就放弃了试探,默认了答案。
现在,赵结送来心跳给她。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颈脉搏动,剧烈跳动的心脏犹在她一握之中。
确认了。
她习惯遇事寻根究底,找准要害,擒贼擒王。
然而确认赵结对她有情,接下来要做什么?是婉言谢绝,敬而远之?还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顾左右而言他?倘若都不,难不成要与他执手互诉衷肠?
苦恼间,她忽然觉得糊糊涂涂没什么不好。
感情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划清界限,也绝非快刀斩下就能迎刃而解。
打破沙锅问到底,最后倒是为难了自己。
“启禀殿下,药温了。”
侍女来得及时,把她从左右为难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赵结也仿佛松了口气,准了侍女入帐,亲自试过药温,便要提勺喂药。
药汤本就酸苦,一勺一勺地吃委实是种折磨。奉行确实不怕苦,但也不想“自讨苦吃”。勺到嘴边,她偏了偏头,无奈道:“扶我起来。”
“你的伤……”
赵结顾念她伤势未愈,害怕贸然移动会撕裂伤口。但奉行执意不肯吃药,他只得唤来几名侍女托扶她坐起。
薄纱滑落几分,伤躯未着寸缕,伤药斑驳的肩颈袒露在他眼前。
在她昏睡时,赵结无心顾虑其他,能毫无避忌地为她查验伤势、冷敷镇痛。当她苏醒,他亦将情思剖白,再正视她赤身薄纱,自是心慌撩乱,仓促转头挪开视线。
所幸侍女眼疾手快重新拉起薄纱,让他不至太过狼狈。
虽然已经十分小心,但伤口仍阵阵作痛,见赵结面红耳赤发愣,奉行不得不忍痛催说:“药。”
赵结目光躲闪,将药碗递到她嘴边。
她拧着眉将药吃尽,吐出口苦气,叹道:“有水吗?”
新药方味道怪异浓郁,冲得她恶心反胃,急需水食压上一压。
赵结见状,顺势问道:“吃些粥如何?”
奉行点点头,等解去口舌苦涩,食欲也被勾起。赵结连喂她两碗细肉粥,眼见她振作起来,接着去盛第三碗。奉行摆了摆手,喝几口水后重新躺平。
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奉行盘算着东岭的事怎么收尾。
赵结见她神态灵动、精神振作,也跟着松泛下来,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想了又想,不知该如何续上刚刚的话题,更不知应不应该续上。
两人各想各的,没一会儿,帐外闹嚷起来。
“是王妃娘娘来了,还带了不少人。”素缘未经准允就匆匆奔进帐,提心吊胆禀道,“说要见殿下和……娘子。”
声音听着耳熟,奉行回眼一瞥,当下疑云满腹。
赵结赶过来找她,多半是与季真翻了脸,怎么还带着季真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季真这时到来是巧合?还是收到了她醒来的消息?
她觉着别扭,盯向赵结,假装好奇地问起素缘:“王妃娘娘来见太子殿下有什么稀奇?你慌什么?”
素缘脱口而出:“如果王妃知道世子他——”
“劳居士去迎一迎王妃,我稍后就去。”赵结果断截住素缘的话,将其支开,知道奉行心存疑虑,耐心解释道,“我对夏城周边不熟,出城时全仰仗素缘居士带路。因走的大慈觉明寺后山,寺内熇州百姓问了缘由,执意跟来帮忙。此地所用营帐、饭食、药材,都是太平药行夏掌柜所赠。均与季真无关。你带出狼坞的侍者也都安然无恙。”
她明知故问:“那赵子谛是怎么了?”
“失足坠落后,遭野兽撕咬而死。”赵结安抚她说,“他豢养恶狼凶犬害人,如今葬身狼腹,正是报应不爽。”
倒是巧了。在洞穴休整时,为了安抚狼坞侍者,她也告诉他们:赵子谛失足跌下底洞,被自己豢养的狼群咬死,乃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所以季真是来兴师问罪?”
赵结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也许是来谈条件。”
那日他毫无顾忌地杀出东岭王府,无论赈灾官吏还是夏城官民,或多或少应都有所耳闻。但在告知熇州百姓缘由时,他只说是奉行在城外遇险,给季真留了余地。
这厢奉行刚醒,季真就马不停蹄赶过来,恐怕是早早想好了对策,只等这边消息送去。
会是谁给季真通风报信?
想到奉行还在等他回答,赵结不再深思,起身回说:“无论她因何而来,有我应付。你且安心休养。”
“她不是要见我?”奉行幽幽开口,“而且——不是说了‘不走’吗?”
这是在……挽留他?
赵结由衷欢喜,重新坐回床畔,唤侍女挂起遮帘,再遣人去请季真。
季真快步进帐,忧心如焚道:“自听闻胡善娘子在城外遇险,妾身寝食难安。但怕城外匪患殃及无辜百姓,赶着调集人手剿除山匪,实在分身乏术,来晚了些。但刚听素缘说,娘子已经醒了,是真的吗?”
貌似情真意切,却是半道弯儿都不绕,矢口否认几乎确凿无疑的勾当,责任通通推给山匪,再抢先把匪一“剿”,做成个死无对证。
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委实叫奉行“刮目相看”。
奉行戳了戳赵结。
赵结晃了晃神。她的指尖正戳在他腿上,力道极其轻微,再隔层衣物,落点处的朦胧触感像被细绒轻轻拂过,挠得他心头微痒。
他附耳去听。
“你先前和她翻脸了吗?”
“嗯。”
奉行了然:“那是陆调羽和逃筝在她手里。”否则季真怎敢若无其事地过来睁眼说瞎话。
赵结心虚,顿了顿,低声回应:“不知。”
遮帘外,季真还在滔滔不绝:“娘子伤势如何?这里条件简陋,疗伤是否方便?王府已经召集名医、备足良药候着,妾身此来正是想接殿下与娘子回去,也好助娘子尽早康复。”
奉行悄声指使赵结:“你直接问她。”
“去王府吗?”
“不要。”
“在外到底不大方便。”
“王府确实方便,方便送死。”
话中带刺,怪怨甚浓。
“茹悲,相信我。”赵结低声叹息,轻扣住她手掌,郑重其事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
如果赵结确实和季真闹掰,在东岭必定自顾不暇,哪有余力能帮她?奉行不置可否,但有一刹动容。昔日赵结许诺,她全当是客套世故一笑置之,从未当真。此时再听,方明了他是出于真心。
情意昭昭,令她恻然心软,言辞多分真挚:“我相信你……但不想去。”
赵结欣慰一笑。信任来之不易,他不能再次辜负,于是不再勉强,顺了她意:“好。”
正巧季真话刚说完,赵结转眼看着帘上人影,应道:“王妃有心了。还有件事,烦请王妃仔细想想。当日胡善与崔弦一道出城,同时遇险。崔弦如今下落不明,王妃可有消息?”
“万幸!剿匪时恰恰就救出了小崔公子,现下人就在王府养伤。”季真走近遮帘,递出支木簪,“妾身今日前来,捎来了小崔公子的信物。”
看到木簪,奉行怒火顿起。
这簪形似羽箭,是陆调羽亲手削成。簪身沁血极深,足见其主失血之巨。陆调羽少时身弱,留了病根,若承受与她一般的折磨,恐怕会危及性命。
怒气冲头,导致她头晕目眩,心慌胸闷。
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当务之急是救回陆调羽,其他随后清算。她阖上眼,深深呼吸,勉强压制怒意,慢慢冷静下来。
“赵子谛的尸体在你手里吗?”
“一些。”
“拿来换陆调羽。”
赵结颔首应下,回季真说:“确是崔弦之物,多谢王妃救助。”
季真笑道:“都是妾身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山匪残忍,野兽凶猛,救人绝非易事。”赵结放轻声调继续道,“我不及王妃,没有兽口救人的本事。以至世子他——”
“殿下想问谛儿的事?”季真打断赵结的话,“谛儿养了些畜牲,却是看管不严,都被山匪捉了去。听闻山匪利用那些畜牲,险些害了娘子。妾身罚他在佛前静思己过,等娘子回了城,妾身再叫他当面给娘子赔礼道歉。”
奉行与赵结面面相觑。
她十分确认,赵子谛绝无生还可能,哪怕赵结手里的尸体不是赵子谛,佛前也绝不会跪着一个活的赵子谛。
赵结疑道:“王妃是说,世子人在城中?”
“就在大慈觉明寺。”
“那倒是件怪事。”赵结起身绕过遮帘,找出从那半副尸骨上解落的残衣配饰,“这几日他们在山林巡查,捡到一些东西,像是世子的服饰。既然王妃来了,正可分辨一二。”
衣饰浸满鲜血,搁置数日后已经发乌。
季真翻来覆去检查了数次,缓缓回说:“妾身看着也像,估计是被哪个奴才偷去的。殿下是在何处寻得的?妾身再派人去搜一搜,或许还能找到些别的。”
“看来是我多心了。既然世子无恙,何必再找?”赵结收起染血衣饰,重回遮帘后,“胡善刚醒,还需静心疗养。但她十分挂念崔弦,王妃可否送小崔公子过来?好让他们姐弟团聚。”
季真脸色冷淡不少,低眼看着十指,指尖沾有一些细小的血褐色粉块。很快,她收叠双手,抬眼微笑,语调如常:“自无不可。只是妾身也有件事,需向胡善娘子确认。”
奉行应道:“王妃娘娘请讲。”
“那日太子殿下听闻娘子遇险急于搭救,匆忙走了,城里这几日传出不少流言蜚语,闹得妾身焦头烂额。妾身今日急着过来,也是想向胡善娘子确认一下,那日伤了娘子的,到底是不是山匪?”季真话锋一转,“若非小崔公子太过虚弱,说不出话,妾身是万万不会来打搅娘子养病的。”
奉行偏头看向遮帘,季真的影子拓在帘上,纹丝不动。
季真是想好对策后过来的,该灭的口想必都以剿匪的名义灭了。现在不仅用陆调羽的身家性命相威胁,更是连亲儿子都不要了,结果竟只想按着她承认城外截杀她们三人并非自己主使吗?
赵结看她犹豫,贴耳问她:“怎么?”
“有些蹊跷。”
“这事……可以先答应。”赵结迟疑片刻后道,“待会儿同你细说。”
“不对——”
奉行忽然意识到,除“山匪”外,还有一批季真想要封住的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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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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