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跪在冰雪之中，玄色的衣袍已经破碎不堪，下摆也沾满了暗红的血污。
他抓住她垂落的手腕，将慕清绝已泛青白的掌心强行贴在自己脸颊。
肌肤相触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直冲心脏激得他浑身一颤。
“清绝，你碰碰我……”谢无涯喉间溢出的请求混着滚烫的泪，一滴滴砸在她僵硬的指节上。
而泪水淌过她虎口那道陈年剑疤时，肌肤竟微微泛起涟漪，他慌忙用脸颊更紧地贴住那点湿痕。
可下一秒慕清绝手上的温度骤降，甚至比那上好的寒玉更冷。
谢无涯的指节绷出青筋，犹豫一会后他的五指一根根松开。
当慕清绝的指尖彻底脱离他掌心时，暴走的剑气迸溅而出，周围的雪下得更大，纷纷扬扬，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痕迹都掩盖。
他僵在原地好久，眼眸里只剩下空茫茫一片，慢慢地他浓长的睫毛上凝着霜雪。
当睫毛微微颤抖，他用指尖凝起一点灵光，周遭的雪花随之翩跹，幻化成她曾经舞剑的模样。
可幻影终究是幻影，一阵风来，便散了。
谢无涯无奈抬手捂住双眼，指缝间溢出破碎的哽咽，“求你……回来。”
无人回应。
只有朔风卷着雪沫呜咽着穿过枯枝，发出了声响。
雪落满谢无涯的肩膀，他在原地不动，任由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在雪上，但很快又被飘来的雪沫覆盖，不见痕迹。
这大道，竟这般冷。
谢无涯的泪水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淌，当他松开捂住的手睁眼时，泪却逃离记忆的大雪，落在供奉的往生冰莲上。
那颗泪荡开了细小的洼痕，倒映出冰冷的碑文。
谢无涯的额角抵在冰冷的碑石之上，肩胛在玄色衣料下剧烈颤抖。
又一滴泪从长睫末端坠落，缓缓划过下颌骨，最后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
更多泪水接连滚落，谢无涯却紧抿着唇不发一声。
任由那些水痕在苍白的面颊上纵横交错，指尖开始摩挲着袖中的黑玉簪。
那心口的断簪随着他情绪的波动而震动，每一次颤动都掀起新的剧痛。
他低头看向放在一旁的古剑，喉结在衣领间剧烈滚动，剑面映照着他通红的眼尾。
当目光扫到摊开的纸卷，瞳孔无声地翻涌着所有的痛楚。
谢无涯的指尖颤抖地虚抚过画中人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那眉心，那抹艳红。
可就在他的指尖触及画中眉心的瞬间，殷九昭那张苍白妖异的脸庞竟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脑海。
眼尾缀着那颗泣血红痣红得那般刺目，而心口的断簪仿佛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刺激，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
谢无涯闷哼一声，猛地收回手按住剧痛的心口，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的联想和剧烈的痛楚而微微佝偻起来。
荒谬！
简直是荒谬绝伦！
那个心思恶毒、玩弄人心的合欢宗主！那个窃取遗骨，堕落成魔的女人，她怎么配？
怎么配与清绝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那不过是巧合，是蛊惑，是想让她心软的伪装！
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更加炽烈的杀意。
谢无涯攥紧双拳，周身压抑的剑意轰然爆发，连衣冠冢周围的玄冰都受到影响，震裂出了无数细密的纹路。
“清绝……”
谢无涯看着画中永远无波无澜的女子，掌心的剑纹微微发烫：“清绝，”
“等着，我定会……为你夺回一切。”
“任何亵渎于你之物……之人……”
“……皆当，诛灭。”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画中的慕清绝，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放回原处。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绝情崖。
待在合欢宗宗主寝殿的殷九昭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那感觉就仿佛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盯上，让她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此时的她穿着一件绯红衬衣，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截白玉似的锁骨。
她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皓腕从那宽大的绯色袖口滑出，指尖随意拨弄着案几上那枝新折的桃花。
花枝随着摆弄颤巍巍地晃动，粉白的花瓣甚至还掠过她淡色的下唇。
室内熏香袅袅，映得她的侧影如工笔勾勒，她的肩线瘦削，锁骨深陷，可偏偏狐狸眼尾迤逦上扬，漫不经心一瞥，便漾出三分秾丽。
那股不适让她蹙了蹙眉，她强压下心中的不适，但涂了豆蔻的指甲无意掐紧那桃花枝。
“咔嚓。”
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垂眸，看着那段花枝在指间断成两截，汁液沾湿了指尖。
她也不擦拭，只任由那点凉意渗进皮肤，仿佛这般便能压下心中阴湿冰冷的预感。
门外突然传来弟子恭谨的通报声，她懒懒掀开眼帘，未应声，只将断枝掷进一旁的白玉瓶。
动作间宽袖拂过案几，带落几片花瓣，无声无息地坠在白玉砖上。
待收拾好这残枝，她的指尖敲击着榻边玉几，开始思索近日发生的事。
自从那日云别尘“坦诚相见”之后，她心中虽仍有疑虑，但那份猜忌确实被他搅乱。
加之上次《多情诀》的反噬和噬情蛊对她的折磨从未停止，她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压制伤势，对宗内事务的掌控，不免松懈了几分。
直到今日上午，负责巡守的低阶弟子战战兢兢地前来禀报，言及近日宗内已有数名外围弟子无故失踪。
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起初并未引起她的重视，她只当是忍受不了这些弟子受不了宗门的严苛自行逃离。
但接二连三，频率异常，几个时辰就有快十人消失，她方觉事有蹊跷，眉心微蹙，“进。”
红绡闻声，步履无声地行至殿中，在距离玉阶十步之遥处停下，敛衽垂首。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复又松开。
待抬眸时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凝重，望向榻上那道风华绝代的殷九昭。
双手略带紧张地比划着：【回宗主，查到连同之前报备下山未归的，皆是……外门或杂役弟子。】
比划完，红绡上前三步，单膝触地，将一枚封印着灰色灵石的玉盒与一片附着墨紫色苔藓的留影石双手奉上。
她头颅微垂，露出纤细的颈项，姿态恭顺，却带着紧绷。
【部分异常线索皆在此处，是否要深入追查，请宗主示下令。】
她的比划依旧平稳，但微微加快的速度和绷紧的肩线，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已经第几个了？”殷九昭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冰冷。
【回师尊，已有……十二人。】
十二人。
数量不算太多，放在弟子众多的合欢宗本不该引起过多注意，可时间过短，人却消失地如此之快。
殷九昭敏锐地察觉到有异样，消失的弟子修为低微，背景简单，若是失踪就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点像样的涟漪都不会激起。
可偏偏太快，时间点……也太过巧合，就在云别尘来访之后。
她可不相信这是什么偶然。
殿内沉香依旧袅袅，殷九昭却忽然坐直了身子，先前捻着花瓣的指尖停滞在半空。
那双秾丽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眸底最后的一丝慵懒荡然无存。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她唇齿间逸出，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再次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方才沾了花汁的指尖，那点湿黏此刻却让她想起某些更不洁的东西。
“查，给本座查清楚。”
殷九昭红唇轻启，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
“这些人最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是死是活。”
殷九昭拿起案几上的宗主令符，将它递向红绡，随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压迫，“给本座一五一十地全部查清。”
当那道带着独特威压与灵纹的宗主令符落入红绡的掌心时，她周身气息骤然一凝，脊背瞬间挺得更加笔直。
她的双手迅速抬起，指尖并拢，以最恭敬的姿态稳稳接过那枚触手生温的令符。
在指尖触及令符的刹那，红绡屏住了呼吸，长睫低垂，目光无比专注地落在令符之上。
之后她闭上眼，将令符轻轻贴在额前，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意志与力量，虔诚地如同进行一个无声的仪式。
片刻后，她利落抬眸，眼中已无半分迟疑与迷茫，她再次比划，【弟子，领命。】
但红绡并未立刻转身，而是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势，等待着殷九昭可能的进一步指示。
直到确认再无后续，她才干脆利落地转身，步伐迅捷地迈向殿外。
空荡的殿内，再次只剩下殷九昭一人。
她缓缓靠回软垫，闭上眼，指尖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好一会后殷九昭缓缓站起身，绯色衣袂在无声流淌的灵气中无风自动。
她走到窗边，窗外繁花似锦，却映不入她眼底分毫。
垂在广袖下的手正极轻地摩挲着指尖，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点黏腻的触感。
殷九昭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眸光深不见底，所有潜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所有“故人”此刻都在她眼前一一掠过。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道骨深处蛊虫啃噬的灼痛在此刻竟奇异地被一股暖意压下。
这具残破的身躯里属于合欢宗主的力量，正被她从尘埃里一点点唤醒。
殷九昭摊开掌心，一缕极其细微的幽红色灵火在指尖跳跃了一瞬，随即湮灭。
而她的脸色随火焰的消失更白了一分，唇上却染了一抹异常艳丽的红，如同涂朱。
“来吧。”殷九昭在心中默念，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无论来的是谁，无论暗处酝酿着何种阴谋，她都必将……让其有来无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