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言从后背看着这人若有所思，只见沈西楼脚步坚定不带一丝犹疑地往外走，出去之后又转身不着痕迹地关上门，一张尚且算得上俊逸的脸消失在门缝之中。再想想曾经306宿舍的那张可怜的木门，那门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就那样死在了13岁的沈西楼手里。想想那个时候，只要听见极为大声的“砰......砰......”的声音，那一定是沈西楼进门或者出门了。不管是进门还是出门，彼时的谢无言听见那和声音都肝颤。因为那个声音，除了整个男生宿舍楼的恶魔沈西楼不做他想，宿舍其他人不管学习好坏，都没有人会戾气大到拿宿舍门出气。
谢无言那个时候非常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就是，他是倒了几辈子的霉，会从初一开始，就与沈西楼那样的混不吝分到同一个班级还不算，还要生活在同一个宿舍。对于青春期的他来说，沈西楼不可谓不是噩梦般的存在了。
当然，不是因为沈西楼长相奇丑所以令谢无言不舒服，相反，沈西楼长得很好看也不娘气。谢无言初眼看到沈西楼的时候，小小的惊艳了一把，尽管十二岁的少年面上不显山漏水，但是在谢无言的审美里，沈西楼的长相在整个初中大环境里，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鹤立鸡群。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谢无言觉得自己可能会很愿意和沈西楼做朋友，毕竟，人的本性就是很乐意趋向于向美好的事物靠拢。
开学没多久，谢无言就不声不响地彻底看清楚了沈西楼的真面目。那个时候的沈西楼，长期穿着拉不好拉链的校服，嘴角斜斜的叼着个棒棒糖，走路时候刻意一个肩膀抬着，一个肩膀又下放耷拉着，除了上课和睡觉，身后随时随地都跟着两个跟班伺候着，见了校长和老师，形象不改变，甚至脸色都不改变，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畏惧的。现在的谢无言仍旧想不明白，大家同样都穿校服，为什么其他人看起来憨厚老实，而只有沈西楼，却像是个乔装混进校园，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
他现在都记不清，当时这个王八蛋毁了他多少个暖水瓶。那个时候父母交足了他的住宿以及餐饮费用之后，每周给他五块钱零花钱，一个暖水瓶十块钱，不花钱的情况下，两周才能攒钱买一个暖水瓶，只要沈西楼霍霍了他的暖水瓶，他两周都喝不上热水。
全男生宿舍楼没有一个能用的热水瓶。所有的热水瓶只有一个功能，小解。这个恶习来源于谁他不知道，只是当他发现似乎每个宿舍都有那么一个厚颜无耻之徒，逮着暖水瓶嘘嘘的时候，沈西楼已经报废了他第二个暖水瓶。
当时的谢无言，说不上来是懦弱还是什么想法，总之他只想低调地混完初中，再去职技校混几年，然后步入社会打工赚钱。家庭条件清晰地向他表明一个事实就是，家里没有能给他兜底的实力。谢无言成长的十多年，从未惹过任何事，除了不爱学习，对于父母来说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他不打算和父母分享不愉快的生活环境，万一父母找到学校，可以预料到他的处境将更加艰难。想想这辈子，好像只有这个无赖一样的人，做到了让自己一忍再忍。
谢无言思及此，自虐一般地想，如果不是这个人，当时不求上进，学习不上不下的自己，也许不可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谢无言自嘲地一笑，自己这是多少有些受虐癖了。
又扒拉两口，给助理发信息让助理忙完收拾，他下午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去，现在需要午休一下。
这些年来的职场经验让他养成了习惯，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工作必须第一重要，做好工作其他的生活才能得到保障。即便遇到沈西楼，勾起了他年少的屈辱回忆。但是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回来丢失的尊严。
然而人非圣贤，即便谢无言表面装作无所谓，真实的内心也没有放过他。午休两个小时，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初中那段令人近乎绝望的时光。他后来才知道，那应该算是校园霸凌了。
“谢无言，谢无言。”穿着白色短T的少年在前面稳稳地走着，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知道叫他的人是谁，可他恨不能装作没听到，事实上他确实也这样做了，谢无言暗暗加快了脚步。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他的梦魇。可怕的是这个噩梦一般的存在，不仅是他的同班同学，还是他的同寝室室友，这是什么孽缘！
今天是周日下午返校上课的日子，每次周日下午，谢无言都恨不能踏着点进教室，这样就可以短暂的避免与那人接触。今天实在是躲不过去了，他爸爸刚好要去县里办事，早早就把他送到了学校。谢无言硬着头皮往宿舍方向赶，他还得换了校服，才能躲到教室去。学校有规定，在校期间全体学生必须穿校服，戴校徽，如果做不到，要被拉到升旗台下做检讨。谢无言自认为脸皮薄，实在不想站到台下丢人现眼。
听着身后急促的喘息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谢无言知道躲不过去了，在对方即将扑到身上的前一秒往左边挪了一下，故作镇定地掩饰心虚，“嗨，下午好。你来得真早。”
沈西楼扑了个空，心里正有气。上上下下扫视了谢无言一顿，双手抱于胸前开口道：“你TM在躲我？听见老子叫你还敢加快脚步跑，不想混了吧你。”
大抵是越说越生气，沈西楼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推了谢无言一把。
谢无言瘦瘦巴巴的，双手里又抱着一堆书，被这么轻飘飘地一推，竟一屁股跌坐在了操场。学校操场建在教学楼和男生宿舍楼之间，非常宽阔的一片场地，但是那个时候塑胶跑道并没有普及，操场是一大片宽阔但是平坦的水泥地。周日下午返校学生多，来来往往的同学，看着这一幕，谢无言感觉非常的羞耻。可他不善言辞，被这样明目张胆的揭穿谎言又被推倒，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里。那个当下，谢无言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产生了想哭的**，有可能是操场的水泥地太硬了，猝不及防跌到在那里，屁股痛，也可能是以这样的状态杵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不可避免的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或好奇探究或嘲讽讥笑的眼神，对于轻微社恐的他来说，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但是最重要的是那个当口，他好像感受到了自己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无力感。
沈西楼很无语，一个大男生，轻轻一推就倒了，嘴里不干不净地碎嘴了一句：“真TM的还不如个娘们儿，莫不是个小娘炮吧。”
“艹，还不起来等啥呢，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不会等着小爷我扶你起来哄哄你吧。”
谢无言心里气急了，他根本不知道他怎么得罪这个混世魔王了，处处针对他，嘲讽他。可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也不想惹事。便一副摆烂的样子，坐在地上，也不接话，也不起来，就那样坐在散落的一地书中间。
沈西楼无奈了，这算什么啊，不就被推了一下，像个娘们儿似的坐地不起了。撇过头丝毫不讲究的忒了一口，又转过来，弯腰伸手拽住谢无言的胳膊就把他拽了起来。等谢无言站定，他又把谢无言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胡乱整理也不整理地塞到了谢无言手里。“走吧，一起回宿舍。别总搞得像是我能吃了你似的。”
谢无言相当无语，心里想了想耗在这儿也不是回事儿，抱着一堆书一步一步跟在沈西楼屁股后回了宿舍。
“你爹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给哥哥分享一下哇。”
谢无言如同一只沉默的羔羊，手上一刻不停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想在沈西楼再度发难以前，能够整理好先躲教室去。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永远也猜不到沈西楼这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所以在学校的每时每刻都活得战战兢兢。
当沈西楼的声音从耳边如同幽灵一般地响起时，谢无言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知道这样很怂很丢人，可他控制不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没什么，都在柜子里，你要吃什么随便。”谢无言默默倾斜身体，尽量避免和那人接触过密。
就很是奇怪，这人每个周末回家一趟，都像是没有回去过，两手空空回家，又两手空空来学校，零食不带，零花钱也不知道是没带还是上网消费掉了。每周他都可以看到沈西楼走东串西，一到三楼每个宿舍溜达一遍，搜罗别的同学带来的吃的堆在自己的柜子里。也几乎不去餐厅吃饭，但是却每天晚上都能卡在楼管检查完宿舍之后，关闭宿舍楼之前溜出去，跳墙出去上网。没钱吃饭但是有钱上网。
谢无言没办法理解这种人，他从心底里觉得，他和这种人绝对无法成为朋友。尽管谢无言确定自己资质平平，学习能力中等，也没什么特长，在同学中很是不起眼，可他也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问题学生。沈西楼简直是每周一全校大会典型的反面教材，上周是被学校抓到集体偷窃，这周是被教导主任逮到跳墙出校，下周就是被纪律委员查到不戴校徽，校服不整齐。他简直就像是长在了批斗大会的旗杆下。
谢无言一直不明白，沈西楼从初一开始就能统一初一到初三的混混，让那帮数量庞大的有害群体为其马首是瞻，是怎么做到的。他见过初三那个混混头子，一米八的个子，站在男生厕所门前收拾一个大概一米七的男生，左右手开弓扇耳光，旁边来来往往竟然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去阻止。这样凶悍的人，怎么会甘心受沈西楼差遣。
某日深夜，沈西楼起夜了。谢无言就睡在他对面，也是下铺。他听见动静，也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只见沈西楼旁若无人的走到宿舍门口，打开门探出头看了一眼，抖了一抖又迅速关上门，摸索到放暖壶的地方，碰到了上面一排饭缸，又是叮叮咚咚半天。尔后他听到了嘘嘘声音。谢无言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又遭殃了。他确定这么大的动静，全宿舍应该都被惊醒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这就是老大的威力，不管做什么都没人敢有意见，不像自己，只要稍微让人不如意，谁都敢指责两句。这个时候谢无言很是羡慕沈西楼的威信。
第二天下了早自习，同学们都像鸭子似的奔向宿舍拿饭缸，又像鸭子似的从宿舍奔向食堂打饭。好像去晚了吃不上似的。谢无言虽然觉得这样大可不必，但是为了合群，他也成为了飞奔的一只鸭子。迅速解决了早饭，谢无言回宿舍收拾床铺。学校每天早上6点半跑操，班级要查人，缺席不行，谢无言打小就是起床困难户，所以每年早上拖拖拉拉起来，根本来不及叠被子，每天都是结束早饭之后再叠被子。
今天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看见沈西楼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笑得一脸邪魅，身边围着的几个男生，也笑得一脸猥琐。他很快明白沈西楼又整自己了，可谢无言明明确信自己没得罪他。
谢无言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放下饭缸径直走向床铺叠被子。刚折了两下，身后有个人几步走过来，拽着他的被子就往地上扔。谢无言回头看着那个人：“你干什么，为什么扔我被子。”
“你瞎了吗，没看见西楼，招呼都不知道打一个。”谢无言看向沈西楼，只见沈西楼脸色铁青，一脸愤怒的样子。
“我点头打招呼了，又不是必须说话才算打招呼。”谢无言解释了一句。
沈西楼脸色稍好了一些。怪声怪气地开口挑衅道：“无言同学，你的暖水瓶，好像不能用了哦。”
谢无言的暖水瓶是刚买的，用了不到两周。之前的几个都是被沈西楼撒尿作废的。这个人简直太恶劣了。就是因为他挑头，宿舍的暖水瓶都被用来撒尿了。谢无言想不明白，就这么点距离，为什么他们宁愿浪费钱也不愿走两步去厕所。看样子昨晚那个倒霉蛋又是自己啊。
“你怎么那么无耻，加上这个，你已经废掉我六个暖水壶了，六十块钱，赔我！”谢无言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疾言厉色地要求沈西楼赔钱。
“哦？你怎么知道是我搞的。”
“你昨晚起来撒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你那动静，全宿舍谁不知道，他们只是都不敢说。”
“呵，他们不敢说你就敢说啊，谁给你的胆子，嗯？”谢无言被暴走的沈西楼掐住了脖子，近距离看着沈西楼扭曲的脸，谢无言恨不得唾他一口。可谢无言忍住了，他不能惹事，父亲身体不好，家境一般，如果真的惹了事儿，父母可怎么活。想着想着，谢无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孽缘，孽缘，真乃孽缘！两人以前相识对谢无言来说，全是不好的经历。是遭遇校园霸凌多少年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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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言午休，梦回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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