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提着垃圾袋从后门绕去杂物回收站，宋临遥负手慢悠悠跟在落后两步的位置，夜风带着扰人的黏度，酒精在高温下二次发酵，呼气时都沾染杂糅的醉意。
她说要讲宋舒延的小秘密，却顾左右而言他，无关紧要的童年轶事一件一件向外抛，蒋逢玉想听的始终没出得了场。
快到回收站那条里巷时，宋临遥停住，等到蒋逢玉折返后，偏着头问，“在你看来，喜欢可以用具体的行为来衡量程度吗？”
蒋逢玉想了想，说，“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感知的感情，我不认为还有存在的意义。”
“单纯为自我感动的话，就另说。”她接过宋临遥递来的杀菌除味湿巾，“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晚这场对话的重心应该要顺利转到宋舒延那里才对。
宋临遥拢紧身上的皮质夹克外套，袖子有些长了，她随手挽起几道，“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爱或者不爱，喜欢或者不喜欢，总需要以言语或行为作依托的吧？”
蒋逢玉点点头。
宋临遥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表情很有点‘你有福了’的幸灾乐祸意思，“宋舒延、我哥，他不是这样。”
“先说事实。把情话挂在嘴边、无时无刻不黏在身边、遇上点节假日纪念日就送礼物、没有共同语言却还硬聊、对视就要牵手拥抱接吻，所有情侣会做的事，宋舒延都非常讨厌。”
宋临遥嗤道，“他自己不主动做这些，也不许身边的人做。”
“叶蔺文破坏我的约会，是因为他根本就别有用心，但宋舒延休假回家时跟那家伙一起来当电灯泡，只是因为他排斥交往这件事。他说他既然是哥哥，那就有义务把我从歪门邪道上拐回正途，都是瞎扯。”
“你以前跟我抱怨，说他连嘴都不愿意让你亲，我没和你讲过这些事，只劝你不要操之过急。”
蒋逢玉听得眉头直皱，宋舒延身上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毛病？
宋临遥无奈摇头道，“他不让你碰，并不是单单针对你，而是无差别抵触，最多程度深浅不同。”
“大大小小赛事比了那么多场，被抓拍的时候，除了在水里，他的衣服都一定穿得整整齐齐，人家来找他签名合照，他连手都往背后藏，好像被碰到会要命一样。”
“我以为他没办法抵抗你太久，也以为等到你耐心用完那一天，他没了别的底牌，总会抛弃那一套可笑又固执的死板规矩，没想到你……”宋临遥瞥了一眼蒋逢玉，继续说下去，“没想过你会一直顺着他。”
蒋逢玉一脸疑问：“不是你劝我不要操之过急？”
宋临遥理直气壮，“你一上去就把那种不正经的小玩具亮出来，宋舒延不被吓死才怪。”
她缓了口气，“我劝你别急，是想说循序渐进，等到彼此再熟悉一点、适应一点，玩具才有玩头。宋舒延根本都不懂那些，你买再多都用不上。”
“不说这些了，不算重点。总之，我不是要指点或者批评你，你有心为他费钱费时，这当然没错，只是需要找准方向。”
宋临遥斟酌道，“宋舒延长到这个年纪，感情上的事可以说是毫无经验，他不懂，也不愿意学，更抵触别人强迫他。你本性不坏，我和你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当然心里清楚，但说实话，你的脾气也绝对不算好，所以才总会和他一次又一次地争吵。”
“要我讲嘛，你和他之间矛盾的源头就在于，需求不对等。”
“我和你想法类似，既然喜欢，肢体接触，或者更亲密程度的事，这些合情合理，可是宋舒延不是我，更不是你。对他而言，这种素面朝天清心寡欲的日子就是他过去二十年来每一天的日常，他适应良好，没打算轻易走出舒适区。”
宋临遥抿嘴，郑重道，“你为他素了这么久，足以证明点什么。我要给你提的建议，绝对没法很快解决那方面的缺失，但对于攻心，应该会比现在进展来得快。”
蒋逢玉和她握手，达成一致，恭敬做邀，“请讲。”
宋临遥清咳一声，“宋舒延很倔，很顽固，犯牛脾气的时候，我妈或我爸轮番训他都没用。对于这一特性，请摒弃一味和他硬碰硬的念头，这头驴不知道什么叫服软。如果你要从源头上杜绝这种事，得先把自己劝服，然后再去搞定他。”
蒋逢玉幽幽开口，“你是说我忍着火气去哄他？”
哪一回宋舒延耍横的时候不是她先低头了？
她都没和他计较。要真硬碰硬的话，宋舒延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挨过一顿打。
“不是这个意思。”宋临遥摇摇手指，“我是想说，别给他发脾气的机会。”
蒋逢玉若有所思。
听起来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
不、等一下，宋舒延发脾气根本就没规律可循吧？
普遍情况是，她什么都没做，他自己就气上了。
“他别扭劲上来，不肯和你说话、不肯让你牵的时候，或者不想让你送他礼物、不想让你去找他的时候，你什么都别做，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干脆晾着他，等他缓过那阵就好了。”
“我也和你说过的，晾他两天，对情绪平复有好处。”
宋临遥努努嘴，“有些人需要琐碎的日常细节不断叠加起来，这样才能证明确实是爱着，但宋舒延应该不是正常……这部分人。”
“虽然是我哥，但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完全懂他。”她苦笑，“我偶尔会怀疑，胚胎发育时期，是我把智力和理性的养分都抢走，才导致他变成今天这样子。”
蒋逢玉缓慢地眨眼，宋临遥搭住她的臂弯，踩在隆起的台阶上走了两步，转身撑住蒋逢玉的肩和她平视，“提炼一下重点，一句话讲，就是用和以前完全相反的行为模式和他相处。”
“你一天说八百遍爱他想他，金山银山买下来把他装进去，他反而不满，觉得不合心意。但你离得远一点，表现得冷淡一点，偶尔发散一点友好信号，立马再收回，这样骗着骗着呢，说不定他自己就想通了，觉得还是你在比较好，没你真的不行，别别扭扭就找路回来了。”
蒋逢玉消化完这一堆信息，“我能问个问题吗？”
宋临遥让她讲，蒋逢玉压着路灯下的影子兜圈子，“宋舒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一样的成长环境，一样的先天条件，宋临遥的感情观和社交模式就比他健康得多。
“你说到他无差别排斥和别人的身体接触，他是一直这样，还是中途发生过什么事？”
蒋逢玉扶着路灯杆子站定，头有些发晕，不清楚是因为绕圈还是酒精，也许两者都有。
宋临遥的表情慢慢凝下来，欲言又止，蒋逢玉直觉这之中藏着什么事，只看宋临遥愿不愿意告诉她。
“我哥他……一直这样。”宋临遥面色凝重。
“我也想说这之中发生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从而导致他性情大变，但很可惜，没有的经历，我不能瞎编。”
蒋逢玉大跌眼镜。
虽然没有眼镜。
“出生以后，就一直是这样了。小的时候，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不脱裤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也有一个百试百灵的办法。”宋临遥神秘一笑，“抱起来立刻哭叫打闹发脾气的，就是我哥。”
她笑完，又来冲蒋逢玉挤眼叹气，“如果一定要说一个刺激源的话，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
“我哥是一直讨厌没有分寸的亲近，他的个人所属领域保护意识异于常人地强烈。对于自己的房间是这样，谁都不许在没他同意的情况下进去，对于自己的身体，就更不用说了。”
奇怪的词，又一次出现了。
宋临遥拉开后门栅栏，示意蒋逢玉先进去，环顾四周确定没别人后，声音才恢复正常音量，“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他？”
要在短时间内找出这段记忆确实不太容易，毕竟不是真正由她经历过的事。
蒋逢玉诚实地摇头，宋临遥会这么问，那就意味着她记得。
“就在校泳馆，新生资格赛那天。场馆限制人数，你还是靠钱买通校内黄牛，抢到前排观众席。新生备选队员入场的时候，你举着扩音喇叭吹了声口哨，被场内秩序员制止，骚动不小。那时候我以为你和别人一样，都是为了黄聿之来的。”
“等资格赛结束以后，我跟我哥在场边说话，他的外套穿到一半，你走过来，伸手要看胸口铭牌又假装手滑，其实是为了摸他。”
“他应该没和你说过，但那天他气到不行，回去以后和我妈说遇到骚扰狂。”
宋临遥乐不可支，“谁想得到骚扰狂会变成未婚妻呢。”
“从一开始，你就完全无视他的规矩，横冲直撞要他不得不让步接受，你要他怎么甘心？宋舒延对别人的排斥也许只是下意识行为，但对你，一定是刻意为之。”
彩色纸花凭空而降，一片嚣张地贴在蒋逢玉人中，她伸手摘下黏性过强的纸花，鼻子下方发痒，有打喷嚏的预感，蒋逢玉挠了挠，那处隐隐发麻。
“你抓什么呢？”宋临遥在她眼前晃手，“过敏了？”
她头顶那行【剧情任务进行中】，现如今已经变成了【剧情任务已完成】。
蒋逢玉摇头，将抓着纸花的手背过身后，有意放慢脚步，等宋临遥毫无察觉地越过她向前后，她将纸花翻了个面，毫不意外地发现那上面刻着一行荧光色圆体字。
【解锁有效信息：肢体碰触切勿操之过急，攻心战略为反其道而行之】
服。
看起来构成宋舒延心结的一部分因素正在于她随随便便上手瞎摸，她是不知道这点，系统作为把这狗人定为男主的决策管理者，它总是知道的吧？
前两次把她甩去对宋舒延动手动脚行大逆不道之事，原本蒋逢玉还摸不清原理，现在想一想，没准就是为了和惩罚任务四个字相呼应，让宋舒延因为这些对她越发反感。
每当蒋逢玉开始认为这未婚妻身份还算便利时，就会不断有新鲜出炉的糗事提醒她，便利都是扯淡。
还不如从个陌生人开始。
宋临遥率先走进电梯，抬手按下3层，安慰她道：“我没说这是坏事，怎么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这还不算坏？”蒋逢玉反问，“一开始留下的就是坏印象，一路往不可逆转的方向跑偏，我想不出还有更可怕的开局。”
宋临遥意味深长睨她，“即使从前玩那么花，你还是不太懂男人。”
蒋逢玉挑眉，宋临遥接着问，“骚扰狂千千万，你以为他为什么偏偏记住你？”
可能并不是每个骚扰狂都有本事靠钱把自己砸成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吧。
对于这堆离奇设定下的蒋某，蒋逢玉只能说是个有钱乱用的强人。
她只有一小部分和她相像。
蒋逢玉耸肩，“可能我变态到超凡脱俗吧。”
“记住我说的重点就好了。试试看，反正也不吃亏。”宋临遥打了个哈欠，推开电玩室的弹力门，大部分照明光已经熄了，但墙角圈了一排起夜小灯。
周野和李玫允一头一尾四仰八叉睡着，两条毯子也像扭打在一起，宋临遥低低啧一声，说着无处下脚、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讨厌怪人，抱怨一大堆，最后小心翼翼地绕过黑猫警长和红绿灯，仰趟在沙发脚那一块铺着厚重软垫的平地上，朝蒋逢玉招了招手。
蒋逢玉闭上眼，交错的呼吸在她脑子里来回打转，不知道谁踢了她一脚，小腿那块明天可能会发青。
“你睡了吗？”
蒋逢玉转过头，宋临遥的眼睛在夜里亮晶晶，她凑过来，“想到有个易错点没和你说。”
好严谨。
蒋逢玉动一动，侧身问是什么，宋临遥气声道：
“我哥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把话说绝，一定要让事态往挽救不了的方向发展，这样才肯罢休。但凡稍微急躁一点，都容易被他带进坑里，两个人互呛，呛来呛去，到最后谁都不满意。”
“如果还是没能避免地让他发了脾气，绝对不要顺着他的思路吵。”
蒋逢玉想起前一晚的争吵，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的确确是被宋舒延带进了坑里。
她虚心求教，“那我怎么办？”
“直接走掉，让他没处撒气，或者以毒攻毒，让他换件事气，比如说亲嘴什么的。”宋临遥把脸埋进毯子里，毫无压力地坑哥，“就当给自己来点工伤报酬了。”
周野野蛮地踹腿，似乎被这点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吵到，李玫允一骨碌爬起来，没出两秒又倒回去，在夜里颇有点吓人，宋临遥的食指竖着耷拉在被蒙住的头前，没有人再说话。
蒋逢玉做了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她变成毛都没长齐的黄鸡，被一只长脚白狗追着撵，形势危急时，高大伟岸的红绿灯信号杆从天而降，横插在她和狗之间，身手灵活的黑猫警长顺杆下爬，在本子上唰唰画了几笔，没出一会儿，那白狗惨叫着倒地乱滚。
“口……口腔溃疡！”白狗大喊，“长了满嘴！”
黑猫警长得意一笑，“没错，你中了本大人的世袭诅咒暗术。”
白狗怒不可遏，炸毛站起，用嘴筒子顶翻黄鸡，“我要和你闹个超大的脾气，你听见没有？”
另一只双胞胎白狗走着直线猫步出现，开口前顺了顺油光水滑的皮毛，“重点，记住重点。”
这都什么。
“我说话你有在听吗？”
啊……又是什么……
“喂。”
蒋逢玉猛地睁开眼，现在可以确定，坐着打盹不是个好习惯。
迎新参观活动的凉棚前站着个神情倨傲的青年，下午的日头正烈，难怪她被晒到昏昏欲睡。
“醒了？我需要校园导览员。”
好疲惫，宿醉这种体验，一辈子只有一次就够了。
蒋逢玉徐徐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递过去一瓶冰镇水。
青年挥开她的手，水瓶落到焦干的地面上，悲惨地顺应坡度咕噜噜下落，一直栽进草堆里安息。
“不好意思，我的任务是看守迎新大棚。”蒋逢玉心平气和说废话，“找校园导览员的任务，还是交给专门的导览员比较好。”
青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俊朗的脸慢慢皱起来，胸前临时参观挂牌上那三个黑字直直戳进她眼底。
他轻哼一声，扭头走开，衣摆拂起，渐行渐远。
蒋逢玉收回眼，站起身活动酸胀的筋骨肌肉。
不管男主和任务怎么变，总有些事是相对静止的。
举例来说，程美昔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周野：瓦塔西哇溃疡之神dei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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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衰运omega（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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