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一叶都修剪到一丝不苟的圆团灌木围挡住拐角，道外有跑动的脚步将近，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越发清晰的薄荷气味。
“再过半小时，等我回去处理。”余敏易在打电话，“及时做好数据备档，另外，你的汇报表需要加快进程，蔡教授明天来得会比较早，杨博提醒过我，她有突击检查工作的打算。”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回家一趟。”
“黄条很好，我已经照营养师说的喂过水和粮，救济站的员工很快会来。”
蒋逢玉转身沿原路折返，没出几步路，身后传来狗吠，喘息渐行渐近，带着热腾腾的体温，肉垫敦厚的爪子抓挠地面蹭出哒哒的动静。
“你的购物卡掉了。”
“那位——”
余敏易加快脚程赶上她，皮质牵绳在掌心缠绕两圈，指尖夹住那张崭新的猫狗精品店会员购物卡递来，在看清她的脸孔后眸光微闪，似乎感到意外。
蒋逢玉伸手去接，道了声谢，视线在他腿边局促站着的深金棕色短毛寻回猎犬身上一扫而过，那胖狗歪着嘴去嚼余敏易的裤腿，被不动声色制止后呜咽一声，挎着张愁容遍布的脸转了个圈，用壮硕的粗尾巴示人。
“上一次见面时，我说了些不合规矩的话，也做了些不合规矩的事，我想我有必要给你个合理的解释。”余敏易这样说，夹着卡的两指并没卸力。
力气大有力气大的好处，蒋逢玉略施蛮力抽回卡随意塞进口袋里，“没什么必要。”
“我对你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心理做出那些事并不关心，事情过去已经一周，如果我打算和你计较，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那胖狗不懂看人眼色，在余敏易那里受冷遇，腆着脸试探性地挪过来，假动作做了一堆，最后用头来拱蒋逢玉垂搭在腿侧的手心。
蒋逢玉漫不经心揉搓一把狗头，大概刚被送去洗浴店做过全身清洁，鼻尖下方幽幽传来一股宠物用沐浴露的香草牛奶味。
余敏易像在听什么公事汇报，神情专注而投入，在她尾音落下后接上，“我不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蒋逢玉疑惑地反问，“所以你认为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是在一周过后偶然撞见对方，轻飘飘地道个歉，然后期望对方原谅你？”
余敏易指出误点，“我没有说过我打算道歉。”
他顿了顿，在蒋逢玉感到匪夷所思的目光中缓缓道：“当然，也没期望征求你的谅解。”
蒋逢玉欲言又止，直觉她不可能和余敏易就这一事达成共识，有意结束这场对话，但余敏易带着那条碍事的胖狗堵住路，她向左，狗就向左，她向右，狗就小跳一步，扭着灵活的身体向右弹，一直撞在余敏易腿边，好像以为这位好心的路人在和它做游戏。
“道歉是人在意识到行为出错的情况下该做的事，但那一天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胡言乱语。”余敏易颇为认真，“只是表述的方式不大合适。”
他把这归因于那两杯樱桃炸弹，“我不常喝酒，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能接受的量有限。”
蒋逢玉没兴趣听，话题渐渐往古怪的方向跑偏，她抬手制止，“我对你的习惯并不关心。校内联谊那天你出言冒犯这件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
她醉酒私闯民宅冒犯他，这是她错，他也已经借着酒意冒犯回来，两相抵消。
“恕我直言，alpha与omega之间的契合度这档子事，在我看来很可笑，完全没有意义。”
她针对他此前的邀请给出明确的否决，“哪怕我和你的匹配值能达到90%以上，我看不上你，就不会为了所谓的生理契合强迫自己尝试，明白么？内外部干扰因素再多都没用。”
余敏易停住了，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含义，半响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蒋逢玉松了口气，又在他说出下一句话后提起来。
“有些事比所谓的感情更牢固，你觉得它们不重要，我选择持有相反的观点。”余敏易拽了拽牵引绳，胖狗不大情愿地把伸出的舌头从她鞋带上收回，他盯着沾上湿斑的鞋面，慢慢抬眼和她对视，“拥有以后，才有交叉比对的资格，才能够点评究竟重不重要，这是我的想法。”
蒋逢玉费解，“我有未婚夫了。”
余敏易说话时的语气冷静又沉着，可出口的内容却总让人觉得他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
就好比说现在——
“我知道。”余敏易顺了顺狗毛，“我有做过功课，关于你和那位校队成员。”
他看起来又像是要说‘和我试一试’、‘别浪费有限的时间’这种鬼话，蒋逢玉挠了挠后颈，膏贴有镇静效用的薄荷素在，现在这让她很不适，因为闻起来像他。
余敏易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小动作，意味深长道：“你需要帮助。有更好的选择摆在你面前，不是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有时人会拐进死巷子里，重要的是及时止损。”
简直一通胡扯。
蒋逢玉懒得再和他说下去，挤开那条狗走出去，他的指尖在她手背停留一瞬，而后被甩在身后，只剩那一刻电刺般的触感久久不散。
“我不会做让你困扰的事。”余敏易的声音掺杂着胖狗低低的吠叫，听得她心浮气躁，“只是希望能有达成利益最大化那一天。”
整件事，以及她和宋舒延之间的关系，跟他的利益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半个月前，他甚至都不认识她，只为一场不算和谐的联谊，只为个数字未知的契合度，他就确定他要趟进这池浑水中么？
莫名其妙。
蒋逢玉抹开镜子表面因淋雨热气蒸腾起的水雾，反手摩挲着腺体边缘，消过毒后注射上限剂量的抑制药水，针孔窜出丁点血珠，被棉签按压吸收。
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皮肤和技能，她更希望能得到个不受生理周期影响的屏蔽特权。
标记或被标记，这原本不在她打算适应的范围内。
摆在桌沿的手机震几震，宋舒延不知道发了什么，又很快删掉，留两条‘对方删除了这条讯息’的提示，宋临遥发来的论坛链接标题醒目，不太赶巧的是，蒋逢玉早就已经看过了。
【黄聿之和金融系学妹轰趴激吻！！！二人疑似秘密交往中！！！】
宋临遥的语音条听起来不大爽，一通抱怨后着重提起方时宇，她说到这张照片就是从他那里流出去的，又说起他是怎样偷偷摸摸背着黄聿之把她和他为数不多的相处细节统统汇报给黄家祖母。
“小人，太小人了。”宋临遥冷笑，“我一直奇怪黄家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今晚被我抓到，方时宇本来还不承认，我把监控放给他看，他才说真话。”
蒋逢玉点进去看了眼跟帖回复，和她印象中的别无二致，打架打得硝烟顿起，宋临遥的历任前男友都被拎出来说了个遍。
方时宇……确实没想过他会做这种事。
在宋舒延不存在、楼珩也和黄聿之针锋相对的那个世界，他是黄聿之身边最接近‘朋友’定义的那一个。
所以黄聿之为什么没朋友？
蒋逢玉琢磨很久，始终没想明白，像黄聿之那样的人，怎么会连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蒋逢玉动动手指问：【他干嘛做这种事？黄聿之也允许么？】
宋临遥又发来语音：“我才知道他是靠黄家的资助金和推荐信申请到帝联大入学资格的，现在的教练也多亏黄家的关系才能请来，难怪会这么干。这事黄聿之估计现在都还不知道吧，我没和他说，方时宇求我别往外抖，说要给我创造机会拿下黄聿之。你说好笑不好笑，我用得上他出馊主意？这群人真的是。”
黄聿之现在不知道这事，但蒋逢玉想起她一回合翘辫子前不久，校泳队更衣室里爆发争吵的不就是黄聿之和方时宇么？
搞不好黄聿之和她有一腿的事被黄锦昀发现，其中也有他一份力。
方时宇做事不够圆滑隐蔽，黄聿之又天性敏感，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
蒋逢玉打了个哈欠，她脑子沉沉的，抑制剂开始起作用，眼皮乏力地下垂，睫毛也像打结，根根交错嵌合，掀起来都嫌费劲。
宋舒延好像给她发了什么，蒋逢玉伸手去够到手机，艰难地对焦，聊天框里没什么对话记录，最新几条突兀地横在正中。
【先走也不和我讲】
【睡了没】
【你这样真的很过分】
【宋临遥有让你等我】
【你到底想不想好好当朋友】
蒋逢玉眯着眼适应屏幕光亮，唯一的念头是：
谁来帮他把标点符号课重修一下。
【朋友有事，紧急帮忙处理。】蒋逢玉这么回，想了想，还是把拍给周野的购物照发给宋舒延，以防他往少儿不宜负心人的方向去想，【真朋友。】
‘对方输入中’这五个字接连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循环往复，最后变成干巴巴一句话。
【我没在发脾气，这不算违约】
哦，蒋逢玉后知后觉，他说违反约定要吃黄牌警告的事。
【知道了，没算。】她哈欠连天，手指打磕巴，【要睡了，明天见。】
‘对方输入中’又出现了。
‘对方输入中’又消失了。
【晚安】
就这么两个字，宋舒延好像花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久到蒋逢玉本来已经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被震动声吵醒。
除宋舒延的那一条晚安，顶部智能框内还显示着另外一行提示。
通讯录联系人‘黄聿之’于一分钟前向您发来一条讯息。
蒋逢玉蜷躺在被褥间，举着手机反复地看那条讯息，怀疑自己看错，又或者在根本没意识到的时候回到了上个6月23日凌晨。
“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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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衰运omega（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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