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时候就这么叫人难以捉摸。
蒋逢玉放开那只袖子，看着他站稳身体，白色的纸花沾着溅起的雨滴，在太阳底下反光。
“上次是你帮了我。”容韶锦说，“其实我应该认真向你道回谢。”
他嘴上这样说，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都不是这么一回事，尽管为她遮了雨，全身却都透着股疏离冷意，似乎不愿被麻烦缠上。
蒋逢玉往后退开，隔着半圈握柄把伞推回去，“举手之劳。”
不管夜店那晚被混混围住骚扰的omega是不是他，只要程美昔在那里凑热闹，她都是免不了要动动手指劳一劳的。
她把这页翻过去，容韶锦也没假装客气，朝她点头示意，撑着伞沿青石板路向上走，在拐角上半山腰的位置彻底消失。
蒋逢玉问管理员：“是他吧？”
管理员没动静。
蒋逢玉问S001，“你觉得呢？”
S001也没动静。
她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没能等到系统上线，只有带着两把伞的楼珩出现。
“什么时候走？”
“下午七点的航班。”楼珩说，“不会耽误预赛。”
蒋逢玉低头去看时间，他又开口：“来得及。”
车开出山外，青青绿绿的脉络从道路两旁飞速后退，蒋逢玉支着头沉思现状。
就当下情况而言，最符合条件的肯定是容韶锦没得跑。可系统不出现发布指令，身边又恰好还坐着混淆因子，这就让她八成的把握又向下降了点。
车子停回鸽子统地下库，蒋逢玉解了安全带去开门，门还没解锁，楼珩目视前方，那里只有一根遮挡视线的混凝土柱子，他盯着柱子后面露出一半的消防门，突然问：
“上次柏青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蒋逢玉一头雾水。被随随便便套个身份丢进来就是有这样的坏处，设定融合做得不够好，特别容易出岔子。
想没想好，这可以是个综述题，也可以只是个单选题，蒋逢玉含糊道：“差不多吧。”
楼珩熄了火，转头看向她，“你和那个人见过了？”
谁？又谁？
蒋逢玉抿了抿嘴，手指搭在内饰扶把上，不太确定地回：“还没。”
“不要仓促地做决定。”楼珩说，“机会总是有的。”
蒋逢玉点头，“好。”
至于好什么，她是毫无头绪了。
楼珩把她送到404门口，蒋逢玉认为这就算结束，可没等到她想出一套合适的告别说辞，他又跟进来，把自己一路送进屋，轻车熟路地找出鞋柜深处的拖鞋，捉猫摸狗换水倒粮，如果不是因为这栋老房屋里没有男人生活的痕迹，蒋逢玉会认为他才是屋主。
“等下次回来，我给你把门锁换了吧。”
蒋逢玉坐在沙发上被狗围着，她从嘴里扯出两根乱飞的狗毛，闻言随口道：“不麻烦了。”
她把这四个字说完，房间里又安静下来，蒋逢玉眼皮一跳，怀疑自己大概率是说错话了。
就楼珩在这间屋子里如鱼得水随心所欲的样子，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把‘麻烦’这两个字塞给他的。
蒋逢玉抓了抓狗头，二百原本眯着眼睛躺她膝盖上假寐，也在这片寂静中慢慢睁开眼坐起身，扇着黑白斑点的大耳朵来回看，这头看的是她，那么另一头看的，毋庸置疑是楼珩了。
蒋逢玉转过头去，楼珩抱着上周刚做完绝育的金子——一只胆小怕事爱尿地图的黄猫，倚在储藏间的门上看她。
“你觉得这算麻烦我？”他问。
蒋逢玉拿出点长辈的腔调，顾左右而言他，“去机场的路不好走，遇上晚高峰就更”
楼珩靠近几步，蒋逢玉的话没能说得完，他问：“你不开我留在这里的车，也是因为怕麻烦我？”
挺合理的。
蒋逢玉思索着说，“我不能接受非我所有的任何东西。”
“但那就是为你买的，你知道我讨厌车。”楼珩弯下腰放开金子，垂下来的领口空荡荡的，蒋逢玉移开眼，再往前看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她对面。
“没有什么麻烦和不能接受，我们之间不要说这样的话。”
楼珩一坐过去，一百就黏上他，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差点盖过他的话，蒋逢玉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听清。
“回克瓦纳的航班不是只有这一趟。如果遇到晚高峰，如果赶不上，那么我就再晚一点走。”
蒋逢玉没话可说，她往另一侧的小型生态鱼缸里看，里头有尾蓝鱼仰着往上游，很受不了那地方似的。
她也挺受不了这种一问三不知满脑子空白的感觉。
“我没有别的意思。”蒋逢玉说，“只是门锁我会换，不需要等到你回来，拖到现在还没动手的原因很简单，暂时没挑中合适的新锁款型。”
楼珩偏着脸摸一百，那笨狗没完没了地嚼裤腿，蒋逢玉看不下去，企图把它叫走，不知道是哪句话，或者哪个字，又冒犯到他，他停下摸狗的手，低声问：
“你本来也不想要我回来，是吗？”
蒋逢玉很迷茫。
楼珩说：“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对。”
蒋逢玉也不太确定她哪里说得不对。
楼珩说：“离开以前，我以为我们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什么问题，好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行不行？
头顶的长管灯泡刺啦一下爆开，碎片溅了一地，蒋逢玉在若干缩小的、扭曲的楼珩剪影中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然后那阵西瓜味的风刮过来，停在她身边。
楼珩伸手抹开她眼角被划伤的那道口子，指腹是热的，蒋逢玉依惯性向后仰去，仰了一半顿住，担心这举动又让楼珩认为她有问题。
楼珩把手收了回去，身体却还保持着原样，他蹲在她身前，和她坐着相比也并不矮上多少，眼睛却固执地由下而上地看过来。
“我给了一个让你讨厌的回答，”他慢慢开口，用陈述性的口吻说，“所以你现在讨厌我了。”
蒋逢玉不摇头也不点头，她吸取了经验教训，在该有的记忆到来以前，她会尽量避免一切能够明白表态的行为。
“你该走了。”蒋逢玉随手揩掉那点微不足道的血渍，“我这里挺好的。”
楼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解决完伤口，蒋逢玉被他盯得发毛，准备下第二次逐客令的时候，楼珩站起身，抓起外套离开。
门没有被大力地甩上，足以见此人素质尚可，可惜说话不明不白没个要领。
听不明白话，班也还是要上，蒋逢玉在脑子里盘算另谋生计，毕竟如果容韶锦就是男主，那她一天到晚把时间浪费在没素质的小屁孩身上纯属自找罪受，效益极低。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你都没听见。”
邓赫深一脚浅一脚靠过来，她昨晚熬了个大夜，说是看演出去了，结束以后又马不停蹄来值班，人看着快升天。
她打着哈欠把车钥匙和交班表丢给蒋逢玉，抻长胳膊伸懒腰时甚至能听见筋骨嘎嘣嘎嘣动弹的声音。
“想后半生的职业规划。”蒋逢玉精准接过钥匙，“赶紧回去睡吧。”
邓赫摸出烟盒往回走，调侃道：“睡是得睡，就怕一觉过去醒不来了。”
蒋逢玉不以为然，醒不过来也比面对程美昔好多了。
说起程美昔，这小子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转了性，原本雷打不动每晚执勤一样到处巡逻视察的人，这一天下了课就回了威支登路小灰楼，且没出来折腾过人。
蒋逢玉喝了口茶，掀起眼皮往对侧看，二楼的房间都是暗着的，窗帘完全遮挡住窥探的视线，好像没任何事发生。不过即使发生，也仅限内部可知。
她收回眼，翻出份空白的警务办统一信封，龙飞凤舞写下封面四个大字：
《辞职报告》。
蒋逢玉洋洋洒洒写到第四行，刚结束假模假样的客套美化环节，正准备切入正题，车窗外一亮，随后玻璃迅速被敲响。
“有人吗？”
“蒋队在里面吗？”
蒋逢玉透过窗膜一看，是负责给这对双胞胎打理生活起居同时兼顾皇庭眼目一职的何管家。
“怎么了？”
“美昔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出过房门，刚才我去检查情况，发现他把门锁了。”何管家说，“我算算时间，估计是他易感期到了。”
蒋逢玉下车跟着她穿过车道，何管家给她解释，“兄弟两个虽然是双胞胎，但体质天差地别。美年基本不生病，分化得早，级别也高，易感期一年稳定三次，各项指标都很平稳；美昔从小容易生病，尤其交接换季那段时间，分化也就是去年秋天的事，易感周期节律不稳，各种状况都有可能出现。”
蒋逢玉停在程美昔房门口，还没靠近时就已经能闻到高浓度的消毒水味，真等敲门了，用手捂或屏住呼吸都无济于事。
她皱着眉压紧阻隔贴，套上了何管家给的止咬器。金属枷笼罩在面颈部的感觉很不好受，劣质信息素的气味又是最好的燃油，对程美昔此人的鄙视更无需再提，多重因素加持下，辞职走人的念头卷土重来。
蒋逢玉拉紧了止咬器的松紧阀，对着锁芯比划两下找准了角度，无比确定这锁也能靠汪仪口诀划开，但未退化的生物劣根性难得占上风，最终还是靠野蛮方式□□。
一只旅行包丢了过来，避开，另一只金属摆饰又紧跟其后，蒋逢玉抬手攥住那摆饰放回入门处的柜子上，眯着眼睛努力适应室内的暗光。
程美昔站在衣帽间门口，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住地往下挂水，他的嘴唇和脸色一样白，睫毛碰撞着发抖，看起来是冷到不行，可身体却由内向外透出一阵又一阵难忍的滚烫。
蒋逢玉朝他那里走过去，做好把人打晕的准备。
她每多靠近一步，程美昔的脸就越青一分，到最后胃里翻涌，几欲作呕。
“恶心。”他颤着嘴唇往墙边倚，倚住了门却又不受控地向下滑，“滚出去。”
蒋逢玉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扯起来，程美昔咬住嘴唇，像在忍痛，长又黑的睫毛挂上水珠，不知道是头发上掉下来的，还是单纯来自他身体里面。
他企图甩开蒋逢玉，没能甩得开，甚至因为惯性被带向她。她身上带着夜深露重的冷气，程美昔没忍住打了个抖。
有时候他希望自己不是个alpha，大部分时候都这么希望。alpha有什么好的？一个劣等的alpha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程美年是争气的，那么他呢？
不，不对，程美年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走开。”程美昔这么想着，又推了不知好歹的走狗一把，“谁让你进来了？”
他的房间现在也变成菜场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来闯一闯，占地盘留气味，然后大摇大摆地再走掉？
蒋逢玉被他软绵绵地推了一把，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这家伙不可能打得过她，甚至不可能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难闻到死的信息素除外。
“蒋队，美昔情况怎么样？”
蒋逢玉扯住往下滑的程美昔，走了两步向门外回何管家：“还好，没什么危险症状，打电话叫家庭医生来出诊。”
这种弱A打两针就歇菜了。
蒋逢玉这样想着，肩膀上却沉甸甸地一坠，她偏过头去，撞进一双乌黑的眼睛里，睫毛上下纠缠在一起，看得人心烦意乱。
“离我远点。”蒋逢玉说，“我可能会对你动手。”
程美昔却一把扣住她的肩，十指像要牢牢地嵌进来，他的脸一下子放大，湿透的头发擦着她的眼角蹭过去，他的眉峰扬起来，带着新奇的求知欲和隐藏的挑衅。
“对我动手？”程美昔的声音还发着虚，那点招人烦的劲却丝毫不减，“动什么手？”
“跟那家伙一样的变态。”他哼笑一声，“你都不觉得恶心么。”
美：呕呕（因为alpha
蒋：呕呕（因为程美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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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社畜alpha（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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