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的路上,千润心中本来有万般忐忑,最怕看到紫白的人在马厩前面站成一排,每人手里提一柄凶神恶煞的鸡毛掸,预备算完了屁股的旧账再重开新盘。
等眼耳口鼻都确认了对面只有息言一人,她才彻底放下心来:既然一行人中他是打架最不行的,那就一切好商量了。
不用问也知道,之所以把约见地点选在万枝驿,还不是因为穹隆的东边缘就在这里;穹隆的唯一职责是保护汤虞国国民不受侵害,魔族、凡人中的牛鬼蛇神被它一视同仁地忌惮着——魔族大抵是闻到浑浊的妖血就捏着鼻子飞走了,凡人嘛,踏入城门倒不受限制,可一露凶相就会被两拳打出来,断手断脚不在话下。
千润再次仰望苍穹,它被漏风的茅草顶分割得支离破碎,此处没有汤虞国民引以为傲的“结界”,星宿却仍旧看不真切。
无暇思考背后的原因,她手里还捏着妖族和三界的未来,亟待未来的魔尊帮她撒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只有从无量峰弟子这里,她才能打听到之前一直很好奇的事。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不尽如人意:“我们都是后上山的嘛,宁寰的师尊早就死了,谁也没见过——除了宁宵。宁宵和宁寰是同年拜入师门的,可他也从未提起过那位真人,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
千润的无名火直往上蹿:你们这帮贵族子弟上山都干嘛去了!凭家族背景占了常人不敢想象的优势,入得仙门既不练武,也不修心,甚至都不四处打听打听增加点谈资,就只是找个没有长辈管教的地方尽情地胡作非为是吧?今后也请无量峰提一提收徒门槛吧,对大家都好。
有一说一,息言好歹是无壳笋中脑子相对好用的那位,为刚愈合的胳膊收下了迟来的赔罪——分量足够擦遍一匹马全身的消肿止痛散——也能勉强提供一点新鲜消息:“听人说,那个师尊很可能就是宁寰杀的。”
想想他当着父母的面为舅舅“剃头”的样子,传言多半是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可道听途说又降低了它的可信度,千润对此事暂持保留态度。话又说回来,这帮人上山再晚,近十年发生的事总该知道一点吧?
“三年前差点死了?哦,这我倒是知道。”息言坐直了身子道:“有一天晚上,宁寰在后山竹林洗澡,后山不在主峰嘛,防御就有些薄弱,一群黑衣人就这么闯进去了……”
“‘一群’黑衣人?是你亲眼看见的?”
“当然不是,那天宁宥……跟、跟在宁寰身后,看得真真切切,那群黑衣人手里都握有兵器,行踪极其鬼魅,潜入竹林深处都没触发无量峰的警铎,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没工夫追究宁宥偷看师兄洗澡、发现有危险也不出声提醒他的问题,千润追问道:“除了穿黑衣,他们还有别的特征吗?”
“有的。宁宥说,那群人的面罩很是特别,像是用什么半透的胶质物做成的,隐约能看清脸;打头的那几个,剑鞘还很花哨,都打了朱槿花的螺钿,老大一朵,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
朱槿?千润眉头一皱,总觉得最近在哪里见过。
“宁寰你也知道的,花架子一个,他能打得过谁?”息言仿佛在自我介绍,“宁宥说,那群黑衣人也不是为了抓他走,纯粹就是想要他的命,出的全是杀招,还把他的□□切下来丢了……然后宁寰就受了很重的伤嘛,长老们都以为他活不成了,就把他埋进了花圃里,只待战争结束后送他的衣冠回家乡,谁知没过两天,他自己居然又从泥土里爬了出来,非死而复生,身上的伤还痊愈了——要么,他碰上了多管闲事的神仙,要么,他真是个怪物!”
千润腹痛得分不出精力往深了思考,敲着桌子打断他的发散:“怪不怪物日后再谈,我问你,你们来汤虞国的目的就是抓宁寰回去换出那个宁宵,对吧?”
息言咽口唾沫:“不是换他出来,这不宁宵是蒙冤下狱的么,我们想翻案,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
“那死无对证岂不是更行得通?”千润怕他听不懂,凑近了道,“没说非得抓活的吧?”
息言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可没这个意思!”
“哎呀怕什么,你坐下来,听我说。”
腹痛让千润失了理智,只剩下应激的思考方式。她当然没想着杀人越货,就算是为捍卫天道,她也不想让来之不易的仙印沾染上肮脏。
为了快速达成目的,她的计划是:首先联合多方力量让宁寰在政斗中落败,回到天上用药园泥土塑一具……或半具“遗体”,造成他以庶人身份殒命的假象骗过世人,再把他本人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灌输一些优秀魔尊应该牢记在心的道理——比如说,对天道的虔敬——等时机差不多了,就一脚把他踹去浊冥地,暗中送点法宝秘籍等物,助他在魔族大炼蛊中拔得头筹,最后的最后,新魔尊诞生了,战祸平息了,三界住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皆大欢喜!
这当中唯一需要慢下来思考的,就是如何安顿好无念,一个除了钓鱼什么都不会的无念。在宗祠中,千润得知了一件事:被“送”给宁寰,相当于无条件成为了他的从犯,宁寰落败了,无念当然跑不掉,加上她了解法阵之事还频频露出马脚,更是罪加一等,若不出手干预,她的下场怎样,几乎可以预想到。
自然,扶桑宫的几个传话小厮也难保性命,但无念说过男人是半神,生死关头,他们总能找到不为半人开放的门路,干预就免了吧。此外,到了那时候,旸羲王后的寿数恐怕也……
千润这时有种如梦初醒的烦躁:还好她来混沌世还没几天,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然未来的烂摊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
她是想得清楚,可架不住盟友要往后退。只见息言下唇不住发抖,一副看到温顺的牝鹿忽然露出獠牙的样子,迟疑着反复确认:“……你是认真的吗?确定不是在套我的话?”
“我对天发誓!”带着冲天的怨气,千润抽出一只筷子,斩钉截铁地插进桌子里:“如果我还对宁寰存着好心思,就让一道天雷劈死我!”
筷子就像那日的青钢剑一样钉在上面震动不止,息言还没坐稳就又蹦得三尺高:“你干嘛一惊一乍的!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平复了心情,他仍旧保持谨慎:“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我们俩吗?”
“是的,你大可放心。”千润决绝地一点头:“我来想办法联络澄王,万一他像表面上的那样不中用,还得另择他路。”
“你这不是八字完全没一撇吗……”
他说得没错。算起来,那个妖族少主也在筹备复仇计划,可这么久了都没行动,千润一是不喜欢在被动中等待,二则担心对方另有图谋反坏了大计,只得先放弃这一个潜在的同盟了。
至于这帮和泼皮无异的无量门弟子嘛,虽说本事不大,不露凶相倒不会被结界弹飞,千润身不由己、行动受限,此刻正需要他们闲散的一双腿。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最好给我听仔细了。”
千润把捂着肚子的那只手探进怀里,逆着息言惊惧的视线,把一只小药壶放在了桌上。
“你们仙门都有考核,基本的法阵总该会一点吧?汤虞国的这个结界,阵眼很可能就在虞山玄鹤观。我想知道的是,这个法阵是怎么运作的、以什么为养料、有没有方法让它暂时失效。你们乔装上山,替我探得一二,把消息写成纸条放进这个药壶里,再随便塞到哪个蒲团下面,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无念一天到晚吵着要上虞山,昏晓分割了这么些天,结合她定远侯义妹的身份,千润再迟钝,也早该得出这个结论了。
只是陈和靖似乎没把法阵的全部真相告诉无念,否则她也不会屡屡扑了个空。也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满足好奇心吗?深思中,又是一阵绞痛袭来,千润只好先作罢,把这件事跟宁寰怪物论一起扫进墙角里,留待日后考证。
息言大为震惊:“你的意思是,为了报复宁寰一人,你不顾一国百姓的安危,宁愿把他们暴露在战火中?”
千润摇摇手指:“正相反,我是要把这条消息打上扶桑宫的烙印散播出去,钓出有胆子利用法阵谋利的人,这样既抹黑了宁寰的名声,又能暗中壮大澄王的力量:想想看,太子是正统,明面上不方便沾上这类邪事,有志之士自会投入和玄鹤观最有关联的人麾下,澄王要是聪明,还能和定远侯联起手来反告他一状,消息从太子的宫里出来,说明他才是第一个对结界图谋不轨的人!到时候,兵不血刃地,宁寰就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息言很怀疑:“是吗?然后他就完蛋啦?真有这么简单?”
当然没有。千润搜肠刮肚寻遍了所有她知道的夺权套路,已经拿不出更多手段了,又不想在“同盟”面前露怯,别开了视线道:“要是真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那我也没办法了,宁寰毕竟是太子,想在老巢里拿下他,总得闹出点大动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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