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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responsibility(下)

息危——最起码只有息危,昨天深夜还活着,这是千润亲眼看到的,可这盆墨菊早在昨天晌午就送来月华宫了……

等等,原来如此。见了解辰,白天送来的墨菊就转手给了茶馆老板,眼前这一盆在新鲜血腥气的滋养下开放得更热烈的墨菊,很可能是今天才送到月华宫的。

千润只道菊花适合贺寿,墨菊因色重而吉祥之意更深,却没想到花朵会吸纳根系附近的血色,花瓣的墨色正好作为掩盖。

“怒视我?”宁寰手指一勾掀起帕子一角,又在那一角按了按,把千润的双眼也遮住了:“你不会在替他们两个——呸,他们‘一个’惋惜吧?不要紧,我这不是让他们死得其所了嘛,作为花肥还真不赖,就是有点招苍蝇,费我不少灭虫药。”

有了他这句话,宁宥八成是在息危之前受到的残害,说不定比息言涮锅的时间还要早……按宁寰万事亲力亲为的习性,半夜提着灯笼出宫去,估计就是在料理这些事。

比起追究手段的残忍,在带着掌心滚烫的手帕之下,她首先分析起了宁寰分门别类对待仇人的原因——标准是在无量峰上受到欺辱的程度?还是知道了这互相嵌套的一颗头颅与澄王之间的密谋?

正巧澄王也酒醒了,听得出来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话都说不通顺了:“这、这……焱儿,他们究竟如何得罪了你,竟惹得你下如此狠手……”

他只是就事论事地提问,却换来宁寰借故转头向殿外,一字一顿高声道:“王叔这是要在母后的寿宴上公开审我?好啊,在场都是贵客,温玉嬷嬷,快把月华宫的大门关起来,一个也不准放走,这样才好让外国使者看清我血腥残酷的真面目,以此证明汤虞国王太子不堪大用!”

话说得掷地有声,细听尽是耍无赖。苍梧国使臣刚刚还凑在门边看热闹,闻言怎能不沁出冷汗、隔得老远也要急忙摘出自己:“净纯殿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且听他怎么说吧!”

宁寰的手掌旋转发力,把一整块手帕按在千润脸上,背着手踱步到殿中央,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使者有所不知,这是子母蛊的天然蛊笼,世间罕见、极为难得,制成它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本想借月华宫这块宝地炼它个七七四十九天,父王却偏要把南威夫人带到母后的寿宴上来,引得蛊虫寄主思乡情切,可惜呀,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千润想,他一口咬死息危思乡,若圣女今天不在场,遭殃的必定是那个使臣,无论如何,这盆墨菊一定会在寿宴当日生出荆棘,在众目睽睽下缠住某个息危同乡的脚踝——据此推断,宁寰想在哪些事上捣鬼不言而喻。

顺道还能收拾了图谋不轨的仇人……之前是千润太小看他了吗?到了这时候,她才敢确认自己发现宁寰贤愚不分后的心情是担忧,见他在灾难来临前动了手,甚至不合时宜地放下心来。

用这种恶作剧……什么恶作剧!怎能放任自己对公义的判断标准顺着宁寰的作为一次次往下滑?咳,用这种阴险手段阻止两国共享结界,背后的原因肯定不止忤逆父辈那么简单。鼓舞他这样做的,究竟是和茶馆中的百姓一样、对失去平静生活的单休呢,还是怕魔族混进来的事情败露,结界的破绽在合约签订时终究漏了馅,这出戏就彻底唱不下去了?

姬宽没责怪好侄儿方才的无礼,或者已经失去了责怪的机会,用眼神指示下人收拾了烂摊子,哈哈笑着请走了使臣,又亲自上阵安抚其余宾客。宁寰看起来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回头看向父亲,姬定却已经选好了更需要安抚的人,两只大手正摩挲着南威圣女攥紧的拳头,完全把它当成一颗水蜜桃,上面还没有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毛。

这一家子似乎总有办法轻巧地一跃,跃过更可怕的真相、跃回自己的事情里去。然而,揭下用以回击“怒视”的手帕时,作为局外人的千润嗅到了局势生变的气息。

像解辰那样由妖变魔的气息总是很难识别,换做由人变魔的情况,念力、气味的引人注目程度,说不定都能更上一个层级,若非如此,身无仙印的凡人又怎能察觉到这一点?只见人群当中走出一名道士,多半是澄王的门客,难得有些真本事在身,大喝一声“陛下小心!”,指捻黄符,一道金光飞向宝椅方向,化作一只光罩把国王护在了下面。

几个小厮惊呼一声,手中花盆豁然崩裂,从中游龙也似的喷出道黑烟,星驰电掣蹿上屋顶、绕过房梁、飞向殿外,像酷暑天浇花的水柱,砸在地上就消失不见了。

讲到这里,有个题外话需要诸位看客知悉:为什么现如今标识魔族的是“黑烟”呢?早年,玄青本是昊天之色,不知何时开始有了新的约定俗成,当混沌世的人们都默认了这份相关性,仙人才逐渐习惯了魔族与黑色的不可分割。

——这是刚在解辰那里看到的、“魔”的遁地之术。不借助外力,死物不能即时入魔,这也就意味着,直到被人们发现时,息危和宁宥还没断气,“他们一个”还是活物。

在千润心里,这远比杀人后损毁尸身要严重,其恶毒程度已经远远盖过了对其手段“这都行?”的赞赏,以及一丝微妙的痛快。穿越混乱的人群,千润看向始作俑者,眼里燃烧着的已不能称之为怒火,若它有实体,早已顺着地毯引燃了宁寰,顷刻间就能把他炼化成一颗黑心的舍利。

既然荆棘在计划内,所谓子母蛊必定也是故意露出来让人看到的。当身边人都吓得四散而逃时,宁寰却在拍手称快,即便领子被揪住,面上也是笑意不减:“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怎么,不觉得很精彩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恰好无念和太医赶来,一见这场面,骇得双双跪下。

千润的一对拳头,合则为岩石,分则为铁板,宁寰木然把头偏在一旁,嘴角立竿见影地高高肿起。

侍卫们最先反应过来,正欲冲上前,被宁寰抬手制止。片刻后,他把脸转回来,直勾勾地看着千润,要质疑的却不是“你敢打我?” 而是:“你确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为了这事?”

越说越起劲,最后嚷嚷起来:“我爹还在这看着呢!”

千润的意见是:你爹?我管他去死!一个活到四五十岁都没点别的爱好、除了坚持强抢民女的小屁孩,若把柱子比国王,后者更像摆设,前者才是栋梁,她那点骨头里面挑鸡蛋的好感早没了,只怕温玉疲累过度,关门的手脚不够麻利!

气势是有了,可她还没想好从何骂起,喘着气,身体剧烈起伏,于是又被宁寰抓住机会抢白了几句:“我王叔也在这!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有没有把我们汤虞国最尊贵的两位大人放在眼里啊?何况你不是最喜欢一碗水端平吗,他们在无量峰百般折磨我,逼得我不得不离开师门逃回老家,结果还是摆脱不掉这群恶鬼,那你说,我要是再不十倍百倍地还手,今后还活得下去吗?我何罪之有啊?我不过是和镜面一样如实把他们的恶行返还回去而已,再说这里是我家,我还不能横着走啦?你是来替天道设定新规矩的吗?那就请你把眼睛睁大了好好看清楚!只准拆东墙补西墙,不准东墙报复回来?这个天道还有天道吗?”

说得话越来越不着调,语气却是难以察觉地逐渐恢复冷静,还带了故意挑衅的意味。

千润知道他有恃无恐,强迫自己不要失去理智、进而又被绕进圈套,便拿一件一件的事实跟他对账。

“你这叫如实返还?可笑,难道息言也把你脸上的肉都削没了?”

“啧,烦不烦啊,说过多少遍了,将领屠了城,百姓为什么要冲进金銮殿刺杀国王?息言躲在那两个蠢货背后出谋划策,他才是罪魁祸首,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不懂?”

“你还横?”千润差点没给他另一边的脸颊补上一巴掌,“懂点好听的话顶屁用!你这个家,我也算是看清楚了,要么不顾死活地把你赶出家门,要么表面和善、背地里谋划抢你王位,要么被**控制头脑、连亲生孩子的性命都保不住,这种姑息养奸的长辈不在乎你将来怎样,我看在眼里,可不能不管教你!”

说着说着,千润开始质疑自己:她来这里的目的不也是姑息养奸吗,为什么想也不想就跳出来制止宁寰的恶行了?

……这是因为她和凡人姑息养奸的目的不一样!她可不希望未来的魔尊是一个残暴又胡作非为的祸害,所以她这巴掌没扇错;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父亲和师长都没尽到职责,她只好代表天道把恶果塞进宁寰嘴里了!

“哦?”宁寰杏眼圆睁,原本疾言厉色的语气奇异地放缓了不少:“你现在跟我讲这个?我还以为你是睁眼瞎呢,原来只是不会吵架啊……”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千润最看不惯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冲他扬了扬拳头:“不准笑!把那种邪物当作寿礼,你有没有考虑过王后的感受?难道你那东墙是王后拆的吗?在阖家团圆的寿宴上、众目睽睽下闹出这等事,叫你母后将来怎么抬头做人?”

宁寰完全不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揪着字眼反问:“嘁,还以为你有多公正,结果只是嘴上说说——你要是真关心寿星,那就别只问责我一个人,你看在场有谁是真把贺寿当回事的吗?不过是借这块宝地,炫耀国力的、炫耀恩宠的、拉拢邻国的……喝多了耍剑的,一个个都在给自己搭戏台罢了,凭什么我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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