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答案？关于魔尊们陨落后都去了哪儿。”宁寰趁势挣开，但也只是衣领脱了手，包子皮缩回去，蒸腾的热气却还是离千润一模一样地近。
千润觉得是时候宣告胜利了：“是啊，由于魔族命太长，他们没法被轮回之说糊弄，是不是这个道理？你的立论早已站不住脚了，还不投降！”
宁寰“噗嗤”一声笑弯了眼睛：“你把几千年来的天道一整个儿颠覆了，就只是为了说赢我？好啊好啊，我看今晚的天雷就是寻着路线来劈你的。”
“劈、劈不到的，我这不是还在地下待着吗……”千润干吞一口唾沫，“光是说赢你有什么意思，你的意见对三界很重要吗？我是想借这个告诉你，你只能活这一世，而且不幸被天道选中……我是说，有幸投胎成了王孙公子，遇到困难怎能逃避呢？局势再怎么对你不利，你也是汤虞国的王太子，给我回去面对它！”
思来想去还是押他回去面对比较好，不光可以磨炼能力，还能让他再次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现实掀翻，那么千润不慎培养出遁逃型魔尊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她是真的没怀着好心思，真的真的。
许是寒铁能消肿，这时宁寰的脸颊已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了，光线昏暗，千润没当回事，继续鼓励他道：“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凡人可以用轮回来抵消短寿，但魂魄是否保持原样确实没有定论……但你们子子孙孙无穷匮啊，愚公移山的故事总听过吧？”
却看宁寰又变了脸色：“那是太行山和王屋山，这话放在我们虞山上可不好说。”
他又有新的见解？还是说汤虞国又有千润不知道的奇闻？“不好说，那你来给我说说——最好长话短说，你在这里待太久了。”
宁寰置若罔闻，仍旧用平缓的语气讲述道：“你想想看，为什么陈和靖要把弥罗国的秘术带到汤虞国来施展，为此不惜给长姐和一个矬子牵线，牺牲掉她一生的幸福？还不是因为虞山在汤虞国嘛。”
千润回想一遍几届阵眼和虞山的关系：“呃，梧山圣女是阵眼的第一备选，因为她和小王子、王后一样，或多或少都受过虞山的恩惠？”
如果真是这样，澄王从各处搜集来的生辰合适的人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然而圣女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这么简单。据传古神们离开大地后无法用死亡结束这一生，只好集体陷入长眠，但是根据人之常情……神之常情，总有一些比较内向或者患了失眠症的古神，不愿意在归墟跟人睡大通铺，对吧？”
“那你还真是考虑周全——哦？你的意思是，山中有沉睡的古神？”千润想起澄王和息危的谈话，“长眠的那位”指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古神。
“据史书记载，我们西洲姬氏都继承了祂的血脉，想必梧山圣女也是我们的远亲，这才被更有悟性的邻国国王选中送来。”宁寰话里有话地说道，“玄鹤观除了四处敛财，最核心的作用其实是为那位古神聚集香火，可是想要进一步借用神力，往来香客的这点香火怎么够看？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源源不断地向祂供奉灵气充沛的妖血，要么就是献祭某位与祂血脉相连的后代——即便是远道而来的王后，只要和姬氏有过血脉相连的经验，也可以充当上好的牺牲。”
千润头皮发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心情：“这是什么道理？没有哪个古神是需要别族血肉供奉的呀，你们为了保护地上的人，还真是——真是——”
“对啊，说起来是供奉，其实根本就是交易，而且依我看，古神是天道的起源，也就代表着绝对正确，十年来我们动的这些手脚，全是在钻空子违背祂的意志，这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
“尽给人家添乱！”千润想起一鲸落万物生的故事，可虞山中的古神只是沉眠，从祂周边滋生出来的万物就迫不及待把祂当尸身用了？未免太心急了些。
——但这并不完全是汤虞国百姓的错，归根结底，还是挑起战火的魔族不对！
宁寰道：“如果像你说的一样，万事都必定走向一个确定的结局，那我可以告诉你，还有一件事是永无止境的，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什么事？”
“诅咒。”
千润想起解辰：“可诅咒的持续时间不是以下咒者付出的代价为基准吗？”
“如果真是这样，解辰为什么要拼上自己的一生作出诅咒？无非是赌这个诅咒的普适性，时间一久，会不会变成新的约定俗成。”
“约定俗成也早晚有被打破的一天……”
“够了，我们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个话题最好永远不要再讨论了。”
千润不做声了，心里却想着，为了证明她才是对的，她要用“时常提一提”来打破这个“永远”。
宁寰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斜睨她一眼，道：“解辰那个诅咒不好说，但我们家的诅咒是代代相传的，更加难以摆脱，毕竟是古神不情愿的馈赠之下附带的礼帖，为了成功祭起结界，两者必须一起触发。”
比起关心诅咒的内容，千润最先想到的是如何解决问题：“代代相传的诅咒倒是好解决。”
“怎么讲？”
“不传代不就行了？斩草要除根，都别生了，就让诅咒停留在这一代吧。”
宁寰下意识地瞥一眼下腹，深吸一口气：“你当心闪了舌头！”
就算还记得息言失去脸颊肉的导火索，以及在姬氏列祖列宗面前宁寰对童男之身的看重，千润又哪里知道跟一个男人谈及斩草除根远比威胁他的生命还要可怖，只看宁寰的戒备心比今天的任何时候都重，便犹犹豫豫地止住话头，正要打听是什么样的诅咒，却被他指着鼻子抢白：“如此一来，我们也找到了最合适的魔尊人选——”
上半截话差点让千润偷懒走捷径的念头死灰复燃，谁知他的下一句话是：“就是你，映雪精！”
映雪精身体后仰：我呀？没听说过！
“什、什么就我了，你才更合适吧！我一个打杂丫鬟，不比你身份高贵——”
“刚才还说不该看出身，那你听我分析分析。”宁寰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数，“你，出身寒微，拼得头破血流，只得了一个打杂丫鬟的位置，从王后、太子到平级的无念，各路神仙见了你都能踩上一脚；书房你不能进，奏折你不能看，想背着主子离开扶桑宫，还要使动一些奇技淫巧；胆敢反抗，下场就是像现在这样身陷囹圄；终于你痛定思痛，要是不掀了整张桌，将来哪容得下你上桌吃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映雪，你才是下一任魔尊的不二人选！”
千润简直想敲开他的头骨看看里面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形状，是不是拿手指一戳，立时就化成了一摊浑水。
这摊浑水还在不知死活地掀着浪花，“假如，我是说假如，这回真的是假如——在你心中，只有仙魔大战才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那么这件事托付给你自己岂不是更好？放心，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会在身后支持你的。”
在他的抚掌大笑声中，千润就像中了诅咒一样痛苦地捧起头：“我也是疯了才会多余跟你说这么多。”
“不多余不多余！”宁寰越说眼睛越亮，“哎？我还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反正离开汤虞国我也无处可去了，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去浊冥地，我来当你的副将，一条绝路上好歹有个照应！到时候，我们就是为祸一方的雌雄双头魔、日月凌空，不，凌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才是真的有趣！”
千润头都疼不动了，只觉得一阵脱力。冷静下来却又发现，宁寰好像已经不关心“谁派你来的”了，莫非是刚才的交谈在无形中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觉得自己的身份还不算彻底暴露，只是这个打杂丫鬟肯定是装不下去了，宁寰的没有底线是没有底线的，要是他继续装傻不追究，千润也就用不着“死”了。
可是……可是……
千润知道自己的目的，宁寰又是为了什么？
她随口试探道：“这雷要打到什么时候？”
“你怕打雷？”
那倒没有，只是本能地觉得不祥。
“说了这么多，你想好怎么处置我了吗？”
宁寰挑眉：“你把两个问题放在一起，很难不让我产生一种想法……”
千润跟着挑眉：“随便吧，快找个高台把我绑上去，天雷找到了目标就不会到处乱劈了。”
像是为了回应他们，很快有雨点砸到柴房的顶篷上，“笃笃”声和残存的桂花香气在二人的头顶协奏一曲，耳朵好的人都逃不过这一劫；钟子期在伯牙家偷完了东西，逃到易水边上遇着高渐离，两人正在分赃，追兵已经赶来了。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宁寰最先打破沉默，“刚刚，我娘死了。”
他换上稍稍肃穆些的口吻，以史官的用词重复了一遍：“寿宴当晚服毒自尽，太医挽救不及，亥时三刻薨于月华宫，王亲国戚、文武百官，莫不凄怆流涕、哀思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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