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现状做出戒备前,千润首先有个认知被颠覆了:真的假的,三界的各位同僚,入魔是这么容易的吗?那她忙忙碌碌这么些天又有何意义?
且不说身份上的差距,宁寰在无量峰遭受的折磨可算得上——不得不说,即便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了,那也是息言的好几倍。如此想来,入魔这事和个人意志的关系,恐怕早已超越了人们的一般认知。
那么寻找变数这件事也不适合以身边的任何范例为参考,是她把任务想简单了?时至今日,她的努力不过是失败的累加?
还有,任凭这条意志力薄弱的大蜈蚣在黑雾里蛄蛹,谁来救救无念?
如果魔族的息言真敢通过那个空隙释放毒气,汤虞国全国都再也没有未来了……那么随之而来的,是清净天对浊冥地加剧的反攻,这笔买卖还真是不划算。
——可是看他那副怂包样,目的似乎只是找到宁寰。复活前代魔尊?换个阵营人都变孝顺了,鬼才信哪,有本事下来跟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比划两拳啊!
因为战术、谋略和胆魄的差距,千润又一次无意识地选了立场,而后立即看向宁寰,等待这个故事的核心做出回应。
可是……说真的,没有人救救无念吗?
息言拿前代魔尊做幌子,难道他知道前代魔尊的下落?谁来、谁来替她问一问?
在天边喊过话,周边的百姓为了避难一定会躲进房屋中,可是接下来还有不定期的震动,待在房屋中又是危险的……
诞生在不干涉的眼皮子底下的畸瘤正在互相攻击,结局如何,要么一个吞并另一个,要么合二为一制造出更大的乱子……有没有哪位能人打个响指它们消失啊?不,这都不重要,遭遇了魔族不等于要开启一场遭遇战,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让这个宁寰去做那个浊冥地的魔尊……
这还是第一次,千润不是为了肉身,而是为了一颗在任何立场上都可以跳动的心而感到沉重和累赘。
就当是真的猿为人祖好了,无论是人还是模仿人的种族,最早离开地面去接触广阔世界的便是手掌心,当中残留着原始的新奇感,于是会在绝境中同时产生形、声、闻、味、触的五感。早在洪水未褪的时代,有能者抬头看见残破的苍天,低头看见蒙昧的、只顾和层出不穷的畸瘤作战的同类,几乎可以预见到种群在又一次轮回中的消亡。那时并非人人都通文字,她因为难得地思考快人一步而产生了一种本能,从混沌中寻找出一颗一颗的土粒、几乎是凭空创造出了五色的补天仪式,这便是最早的破局者。
一个半透明的形状缓缓凝聚在手掌心,那是千润炼药时买一赠一的石壶。她也不清楚本能即将催动她做出怎样的反应,一时又觉得从双脚上长出了两个不同的人,细心感受下,却不是灵魂的摇晃,而是切实存在的地面再次震动起来。
身后地缝轰然作响,宛如惊雷劈下,一声悲啼带着呼哨直冲云霄,正是鸡鸣欲曙的时间,那蜈蚣听得,扭动着遁入黑雾中。
“无念姑娘!”林栖惊喜不已,还没来得及大张开嘴,整个身体便被埋入了成堆的紫色鸟羽中。
从二次扩张的地缝,一副巨大的鸟骨架挥动着已无血肉的羽翼升上地面,在层层紫羽环绕之下,无念就坐在它的趾爪之上,依然保持着捂脸的姿势,却是连衣饰都没有一丝紊乱。
千润大喜过望,急忙迎上去把她“解救”下来,那鸟骨随之平稳落了地,站定后,头顶能碰到屋顶的琉璃瓦。
宁寰走到前面躬身拜下,开口就唤人谥号:“不穀小王净纯参见忠义肃德凭翊护国真君。”
那鸟骨架抖擞抖擞双翼,就像一种从千年前的土堆下发掘出的古老乐器,嗓音低沉、残损,震慑力十足:“何事唤吾?”
无念却是半点不见与长在雪貂上的蛇头面对面时的惧色,既然大鱼是自己钓上来的,当然要冲到前头抢话:“你、你就是汤虞国的古神了吧?快点管管这个太子吧,不然整个国家都要亡在他手上了!现在国王也被他关起来啦,你是这里最大的官,我们没本事拦住他,你肯定有办法!”
千润目瞪口呆:不得了,她以身做饵,这是把什么东西钓上来了?
——用的还是如此简单直给的一套钓术?连鱼竿都用不上,天下最擅长钓鱼的任国公子都不敢做这么大的梦。
巨鸟骨架,也就是守护着虞山和梧山的古神,比起批评传说中血脉相连的宁寰,优先选择了和无念对话:“你是死人堆里难得的活人,天幕已破,你便换块土地生存,无须与戏中人过多牵扯。”
看来祂也有一样的想法,最早主张无念赶快逃命的千润便用手肘捅了她一记,表示“看吧,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古神转动颈椎骨看向千润,正沉吟着,林栖从羽毛堆中钻出来,吐掉满口的碎羽,谨慎地打量一下祂,忽然道:“净纯殿下,原来你们的古神是——‘鸩’?”
真名被呼唤,鸩神发出长啸,漫天的紫羽旋转着汇聚到骨架上,一转眼的功夫,浑身的血肉竟重新长了出来。
千润空缺的知识也随之长了出来:古神只要身份被正确识别,便能死而复生?
鸩神仿佛读到了她的心思,光泽如新的喙中传出笑声:“雪貂族林栖,还有你……名字叫‘映雪’?你们两个心中杂念颇多,却是走到了相同的道路上,一个刚经历幻灭,一个刚自认无知,如何,有什么需要吾来答疑解惑的?”
千润舔舔嘴唇,瞥了眼躬身不起的宁寰,先替大多数人提问:“请问鸩神,您的身份和姬氏一族的诅咒有关吗?”
鸩神道:“你希望是何种关联?”
千润觉得直接提出猜测有些破坏现在的氛围,便旁敲侧击:“是斩草除根就能终结的吗?”
鸩神轻蔑道:“天真!所谓的‘根’,怎会在那有名有姓的几人身上?”
千润很想顿足:“是吗,我又白忙活了?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半神?半神就代表着……半死?”
林栖意外跟上了他们的谈话,有些懊悔自己咬过污浊似地说:“也对,极端情况下,踩到巨人的脚印,她们也能……”
宁寰适时地插话:“对,真正的古神是永远不灭的。”
无念今天真是跟他杠上了,毫无恭敬之意地指着鸩神道:“不对不对,你们看,祂已经死了!”
鸩神大笑:“你们三人身份各异,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柴米油盐的她!”
无念也不管这是不是夸赞,得意地一抱胳膊:“谁叫他们站的太高、看不到山脚下的事呢?那鸩神,你都死了,根本用不着吃香火,香火一断,就什么诅咒都没了对不对?但你被这些贪婪的人禁锢住了,如今还没死透,只有我们推你一把,你才能放心上路?”
鸩神小小地纠正她一句:“这倒不是。如果要把它称作‘诅咒’,其实从轩辕黄帝那一代就开始了,即便吾不在尘世中,人们也会在任意时间遇上各类麻烦,不得不集中把它变为现实……那个叫映雪的,你应该猜到诅咒是什么了吧?”
知晓了古神真名,再联想到发生在汤虞国的种种,千润终于把心中这口浊气长长地叹了出来:“我猜是‘姬氏子民,饮鸩止渴’?”
鸩神总算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也不是平白无故攫取了今天的地位。”
千润有些紧张地提醒道:“打杂丫鬟还称不上‘地位’吧!”
同时她不免想到了古神的死亡。为什么无念的看法取得了古神本人的认可?难道古神和至今存在的生灵不一样,可以“死”好几回?
百思不得其解时,仍然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无念给出了正确答案:“这样啊,那我有办法送你下去先死一会,作为交换,你要替山下的百姓收拾这个烂摊子,听到没?”
千润因智慧的落差而腹内绞痛——先“死”一会又是什么说法?
无念做饵那会儿,手中一直紧紧攥着铃兰簪子,如今又把它亮出来,看一眼千润,又回头看一眼林栖,“呜”了一声,用尖的那头对准自己的手腕,轻轻地划了一下。
白皙的手腕上有血珠冒了出来,这样一道轻伤也能让无念哇哇大叫,和刚才大胆跳下地缝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鸩神了然,低低垂下头,吮了一小口无念的鲜血,立时火焰般扭动起来,浑身紫羽晦明闪烁,在天幕的红光下停滞了一瞬,仿佛用躯体吸纳了天底下所有的穿堂风,“飒飒”的响声逐渐被“叮叮”的簧片撞击声取代——祂的羽毛,竟一片一片化为了鱼鳞。
正在祂如遁地时的图景一样不停变换时,脚下的地缝第三次扩大,带着一种奇异的爽快,“鸩神”直直落了下去,不多时,从中传来巨石落水声。
地缝自然还是黑不见底的,可是蹲在它旁边,无念好像看清了什么,抚掌赞道:“真是好大的一条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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