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行同意一起行动，好不容易也说服了其同门，一切具备，只差东风之时，风却偏了。
宁十五一行此刻在烟霞殿侧殿里。
“我不同意。”玉兰坚决反对阿梨以身为饵。
阿梨扯了扯玉兰袖子，卖乖说道她可以的。
玉兰却不买账：“如果是这样，我带阿梨回妖界，我就不信妖王真的会让我们死。”
顶多降罪，不过是皮肉之苦，总比丢了性命强。
十五没有理玉兰，而是转身问章巍衡，“没有办法更改吗？”
章巍衡摇头，原是已经说好，圣女簪选时，舒吉会指定十五，谁知就要拂下露水时，根本不受控制，全洒向了阿梨，且白鸽在顶上盘旋不去。
“不是可以选两个吗？”
十五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不可能真让阿梨以身涉险。“我去找圣主问问。”
章巍衡还没来得及拉住十五的手，后殿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先是一个侍女掀起珠帘，舒吉从后走出。
十五走上前，还未开口，舒吉身旁的侍女雅丹就打断了她。
“不可能换，白鸽拂水的确是可以控制的，但前提是当时在场人都无甚太大差别，可白鸽是天山圣物，它脱离掌控都将天山水洒给了阿梨姑娘，说明她是天择定的。而且白鸽一旦择定圣女，他们的气息就传给了金翅妖王。”
“那又如何？”玉兰她此行目的是看护阿梨，“你们难道还想让阿梨真被献祭。”说着强势拉起阿梨就要走。
刚起身，殿外就传来兵戈相撞的声音，玉兰怒视舒吉，舒吉却只是看着章巍衡。
“鹏丞，别忘了你此行目的。”玉兰提醒西南角一声不吭的鹏丞。
章巍衡见此情势，上前劝舒吉，没想被甩开了手，怒意反问，“难道你想让沙星城所有臣民重蹈当年沙枫岭族人的惨剧吗？”
“但舒吉，他们与这里无关。”
“可他们选择进了这个城，出现在了圣女簪选上，无论有没有这件事，都不可能更改，我早就告诉过你，选择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
舒吉说道着，细看章巍衡，如今沙枫岭只剩他们二人，而后还会有人记得沙枫岭吗？
舒吉还是软了心，“没有她，你们谁都进不了翅海宫。”
如果放弃，她至少又多了两年的时间机会。
章巍衡颓下了手，闭上眼，“那就等……”
十五走到阿梨面前，拉过她问，“相信我吗？”
“当然。”阿梨肯定地回道，“师傅，我愿意的。”
“阿梨。”
玉兰出口阻止，望向鹏丞，鹏丞丝毫未动，再见阿梨，一脸无畏无惧，大可随时就义的蠢笨，气地坐回了椅上。
十五转身对章巍衡和舒吉说，“那就按原计划行事。”
“不行。”章巍衡并不想十五为了他去做违背心意的事。
“师兄，你相信我。”
宁十五下了决心，便不可能回头。
雅丹在舒吉示意下又言说另一棘手之处，“还有一事，进翅海宫除了圣女，只能再有一人。”
“什么？”玉兰原就不赞同，听此更有意见。
鹏丞也侧了身，章巍衡问舒吉，“你怎么从未跟我说过。”
“我以为只有你这么傻。”舒吉不知是嘲讽还是悲伤。
倒十五和阿梨听此消息最是淡定。
“我找陆景行商议一下。”
舒吉提醒道：“无论结果如何，明日必是要启程动身。”
十五点头。
夜晚，城外断墙上，十五坐在上面，望着远处的天山顶。
“怎么坐这？”
“师兄，你觉不觉得坐在这往那个方向望，那天上的弯月很像我们跑到屋顶上看望断峰的月亮。”
章巍衡瞧着仔细看了许久，其实他对清尘山的月并无太深的记忆，最爱往屋顶上跑的也只有予安和十五两人，他在屋顶上不过也是和望舒师兄小酌几杯。
对师门的感情，十五定是与他不同的，她自小生长在清尘山，所有的记忆都在那，最后清尘山覆灭在她的眼前，就如三师姐所言，十五已经压制了太多东西。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十五侧身，眼里是疑惑，“凤凰归池？”
曾经她和予安在清尘山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传说故事。
传言很久很久之前，西域大漠还未有什么城邦，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只有沙漠的西南一角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山峰，直入云端，可接昆仑，直入天界，所以被称为天山。
因天山太高，不用说人，即使是鲲鹏大鸟也无法越过。
可就在一次天降流火，从天山直摔一只凤凰落地。
凤凰伤重不起，无法再翱翔飞天，就在渴死之际，大漠中的一个凡人救了这只凤凰，还给它包扎，谁知那凤凰深受重伤还怀了孩子。
不过几日，凤凰产子，旧伤未愈，产后精血大失，无力回天，临死之际将凤凰蛋托付给这个凡人，恳求他将此凤凰蛋带到天山，沉入池中，才能救这颗凤凰蛋。
凡人应下，用身上的粗布裹着凤凰蛋，背着它，一人一杖，迈过炙热的沙漠，顶过沙暴，攀援天山峭壁，被冰霜侵蚀也永不退回，最终伤痕累累，濒临死亡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天池边，将凤凰蛋放入天池。
身死之际，天池竟起了异样，池水翻腾，此前还清澈明亮的池水瞬间火红艳丽，翻滚着往上涌，同时一声长鸣破响天际，从池里飞出了一只凤凰，翱翔九天，就在池火吞并四周之际，凤凰拂地，将凡人背负而起。
天池的熔浆熔断了与昆仑相接的天梯，熔缓了东南两侧的绝壁，池水从天山东南缓落而下，给了大漠生机。
章巍衡点头，“这个传说就是我的家乡，因为天山水，大漠有生机，天山下树木生长了起来，那个凡人也被凤凰所救，自此他在天山脚下定居，繁衍后代，而后就有了沙枫岭。”
她和予安小时听这传说时，只觉那是和师兄师姐讲过的无数故事一样，瑰丽奇幻之外，就是为了告诫他们为人行事需重诺重义。
“你一定诧异，故事的虚假和此前的现状。”
章巍衡看着那轮半月，不知和百年前照在这片大漠的是否一样，“其实我也从未见过传说里的沙枫岭。”
十五不明，章巍衡笑着说，“我自生下，沙枫岭就是大半荒漠，不见几许春绿。所以听族里长辈说这个故事，只觉得是胡诌，那时还被族里太爷给揍了一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据说一百多年前，天山突然爆发，又从天池涌出熔浆，这次的熔浆比此前传说的更可怕，似要焚尽大漠上所有的生命，那代沙枫岭的族长带领族内所有身负灵力的青年爬上了天山，最后可以说是无人生还的惨烈得以封印了天池熔浆和天山。也就是这次封印，熔浆不再降临在这片大漠，同样，天山水也断绝，只留东侧一角还有涓涓细流而下。”
“因为没有了天山水，沙枫岭所以才成如今这样？”
章巍衡点头，“大部分原因吧，我自生沙枫岭已经开始不见什么高大的乔木。又因离天山太近，金翅妖族日益欺侮，我族自百年前就不再有什么人修行天赋，所以算得上凄凉，后来我听说中原有很多修仙宗门，可传授术法，我就想着也许可以一试，便离开了沙枫岭。”
“师兄，你已经很厉害了。”八岁就一人离家，远涉千里，辗转数个门派，学艺十年。
十五现在还能想起第一次见到章巍衡的场景。
是她五岁时，那日是大雪，她和予安因未到入门之龄只能学些入门心法，整日趴在藏书阁上的窗上逗鸟击雪。
比着用小石子击落更远树杈的积雪，她欢呼大叫拉着予安摆谱了起来，谁知砸出了声音。
探头去看，竟然是个小哥哥跪在那里。
看过去，长得和其他师兄师姐真不一样，鼻梁更高，眼睛更深邃，头发还是卷的。
此前听说大师兄从山下救了一个人，难不成就是这个。
那时她下了藏书阁，和予安拉着他起来，竟是情愿跪着，一动不动，饼也不吃，粥也不喝，她和予安只觉这位小哥哥是摔坏了脑袋。还偷偷溜进二师姐药庐里胡抓了一把药材。
后来才知，他是求师父收他为徒。
当时她以为这不就是件小事，师父最是好言语，此前的几位师兄师姐，说着要修行，不管不顾求着入门，才不过几日就觉山上修行日子苦涩或无聊，转身就跑了，师傅都不曾说些什么。还安慰大师兄缘聚缘散，皆是自然。
果然，小哥哥还没跪两天，师父就松了口，章巍衡成了清尘派这一代第十一个弟子。
到很久之后，十五才知修仙宗门是有条默认的规则，不收两门弟子。
十一师兄八岁离开大漠，在这之前他已经体内修有一派灵力心法，也就是他族内的心法，所以他远涉千里来到中原两年却频频被拒。
除了这条，每个宗门还守着一条戒律，不收与本宗门相悖的修者。
世间凡人众多，有修仙灵根的也不过万分之一，而修能成仙的更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人间百年也未必出证道飞升之人。
每个身负修仙灵根的人属性其实不强，宗门所习术法便大差不离，但每个门派在修仙心法上还是会略有不同。
其中离明宗便是其中之最，此宗门以火为尊，所修心法术或阵法都离不开火。
像章巍衡身负如此火属性的灵根，只会投于离明宗。
清尘派术法与火系术法虽不完全相悖，但也还是有些相佐，章巍衡又不肯舍弃此前心法。
那些年里，十五只记得清尘山练功最刻苦的就是离山前的四师兄和十一师兄。
其中十一师兄与他们又有不同，除了剑术，所习心法，术法都是师父专门整理单独陈列的。
她贪玩和予安偷习过，差点伤了修为。
她和予安没有极强的火系灵根，所以贸然碰专属火系的术法会被反噬灼伤。
而这些对于十一师兄而言，却是可以修炼得心应手，也可达到炉火纯青境界。
开始她还和予安抱怨师父偏心，后面大师兄说只要他们先打好火系心法基础也可像十一师兄一样修行。
最后他们两个觉得还不如跟着日常修行来的快且惬意，便极快的丢开了。
清尘山十年，十一师兄终于学成所有下山。
章巍衡听十五的夸奖，苦笑摇头，“可惜还是不够，我回来太晚，三年前回到沙枫岭时，这已经彻底变了，再也找不到一个家人了，他们在五年前已经被金翅妖全部屠戮。”
十五的心啪嗒一下掉入深底，清尘山灭门那夜的场景似乎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章巍衡抓住十五冰冷的手，那温暖唤回了十五的思绪。
“十一师兄。”十五愣愣地，似乎好像那日背着三师姐找到六师兄的依靠。
宁十五很快回过神，师父已经离开两年了。
“我没事。”她镇定心神，没有想到十一师兄离开清尘山回到这，竟遭受如此之大变故，如果她坚持多年，最终未能报仇，那时她要将如何面对师门，面对自己。
“所以师兄你才一定要去翅海宫？”
章巍衡点头。
“沙枫岭真的没有一人逃出吗？”
“有的，舒吉带着几个最小的孩子逃到了沙星城。”
十五不明，舒吉是沙枫岭遗孤，而圣主却为金翅妖族做事，献祭圣女，残害无辜。
章巍衡苦笑，“圣女其实开始并不是如今这番，她只是族内最纯洁美丽的女子被选为圣女，只为代表整个族群祷告。
它曾经只是一个祝福。舒吉他们家血脉有些特殊，沙枫岭之所以被屠戮就是因为要掠夺舒吉这一脉女子，沙枫岭族人为了保护他们，所以惨遭屠戮，而舒吉她连自保都难，如何保护仅剩的族人。所以她才入宫，费尽心机成了圣主，才堪堪护住沙枫岭存活的人。”
世间多是无可奈何之人，恨之至极却又不得不因一丝生机反跪仇敌。
“所以，十五，你不要怪舒吉，她真的不是故意隐瞒，今日之事，只怪是我考虑不周。”
章巍衡诚恳的希望十五不要怨恨舒吉，哪怕是误会，他都不忍。
“道歉，丧气话，十一师兄你就不要讲了。
今日阿梨的事，与舒吉姑娘没有太大关系，只是阿梨可能有些许特殊罢了，至于明日同行之事，我已和陆景行商量过。”
十五将白日与陆景行所商议的告知章巍衡。
“所以师兄你放心好了，金翅妖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章巍衡看着十五慢条斯理安慰话语，说不清开心还是酸楚，“你真的变了许多。”
“师兄，我已经十八了。”低哑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落寞。“我可以保护你们的。”
章巍衡点头，“我知道，师傅知道，师兄师姐都知道。”
他伸手摸了摸十五的头，“十五，他们定是希望你这辈子可以好好的。无论是三年前清尘山上的月，此刻大漠的，将来任何一个地方，她都是一样的，高悬于空，东升西沉，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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