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凝落参横。
云禾院内,只余书房里燃着孤灯,顾凝时隔这么久再次被罚抄书,整个小人儿都蔫哒哒的,拿着笔有气无力地在纸上勾着两笔。
她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无聊得紧,不自觉走了神,眼睛往旁边瞟过去。
宋昭序坐在她身侧,垂眸的神情认真,一笔一画认真地抄着书,笔迹行云流水,却都是仿着顾凝的笔迹,就连顾凝都瞧不出来区别,只是看着暗暗敬佩。
不管是见了多少次,她还是会惊叹墨钰的本事。
真的太像了。
顾凝想,如果墨钰真的仿着她的笔迹给写信,怕是爹娘和哥哥都不一定能发现端倪。
“墨钰,你抄到哪里啦?”
顾凝盯着宋昭序瞧了许久,瞧累了便伸手扒拉着宋昭序身前那一叠抄好了的纸,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地问道:“什么时候才能抄完啊……我好困……”
“还有三遍就抄好了,很快。”
宋昭序偏头回她,就见顾凝已经伏在桌案上,脑袋压在胳膊上,睡颜安宁。
宋昭序将手上的笔放下,用视线临摹着顾凝的小脸,粉雕玉琢的小脸渐渐张开,黛眉杏眼,琼鼻樱唇,挺翘的睫毛随着她轻浅的呼吸轻轻翕动,乖得不像话。
宋昭序近乎是贪婪地看着她。
阿凝喜欢听话顺从的小郎君,宋昭序便一直扮作她最喜欢的样子,恭谨谦卑,百依百顺。
无数次他看着阿凝的身影,前世那彻骨的思念和绝望涌上心头,驱使他直接上前去将阿凝抱在怀里,但都被他生生忍下。
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昭序在心里无数次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吓到阿凝,不能让阿凝伤心,拼了命的压抑着心底汹涌的疯狂,面上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
只有现在,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将心底的思念放出来,幽深的双眸中满是沉色,像是一望不见底的深渊,要将睡着的那个小人儿卷进去,再也逃脱不得。
宋昭序伸出手,指节微颤,最后敛下眼底的神色,温柔地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袍,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一旁的小榻上。
他长呼出一口气,继续用着顾凝的字迹抄着书,只是这次,他的速度明显比方才慢了许多。
屋子里烧着地龙,哪怕外面寒风刺骨,屋里却依旧是暖的。
顾凝睡得有些不老实,在小榻上翻来覆去,不停变换着睡姿,梳理齐整的青丝被弄得松散,偶地几缕落在她的唇边,不知被她当作了什么囫囵嚼了进去,而后又蹙着眉嫌弃地伸手把拉到一边。
宋昭序瞧着顾凝可爱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若是可以,他只想能一直陪在阿凝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只有在她身边,他才心安。
窗外明月皎皎,一只信鸽凌空飞来,被暗处藏着的人伸手截住,取出鸽腿上绑着的信。
那人几乎是不假思索,飞身下去,将信放在院中那唯一一扇亮着灯的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框。
宋昭序面上的笑意瞬间敛去。
他打开窗户,一眼就瞧见放在那里的信。
宋昭序大概已经猜出了是什么,微阖着眸,最终还是拆开了瞧。
【宋家在秘密挑选新的继承人,且最近多方势力都在试探宋家,我最多再能帮你遮掩到年后。宋昭序,不要再在江南耽误时间,我派了暗卫接应你,尽早速归】
宋昭序将纸合上,偏头看了眼榻上睡着的顾凝,不辨神色。
终于还是来了。
信纸被他放在烧着的烛火上,冷眼瞧着火舌将上面的字一点一点吞噬殆尽,化作飞灰。
-
日子过得快极了,快到顾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快过年了。
街上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孩童也换了新装,在雪地里奔跑着玩闹,摊贩们的叫卖声愈发起劲,都想趁着这几日多赚些钱,回去买上二两肉过个好节。
分明天气越来越冷,但街上却全是热闹的烟火气。
扶月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包厢内,顾凝趴在窗框上往下瞧。
今日下着小雪,白雪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将枝头屋檐都覆上了白白的一层,顾凝伸手出去,接住一片雪花,那雪花在她手心只停留了几秒,还没等她仔细看清轮廓,便很快消融下去,消失不见。
“看什么呢?”
带着浅笑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顾凝回头,低着头唤着:“君先生。”
沈泠没在顾凝面前卸下过易容,仍旧是那副素衣布冠的清俊公子模样,他伸手摸了摸顾凝的头:“怎么了?”
“君先生真的要走么?”
顾凝有些难过,先生教了她这么久,为人又清风朗月,顾凝很是喜欢她。如今先生却说要离开江南往上京去了,她心里舍不得,眼眶都变得有些红,杏眸里含着一汪泪,像是只要那人一说话,那泪珠子就能连着串落下来。
惹人怜得紧。
顾凝轻轻抽了抽鼻子:“我会想念您的。”
“我也会想你的,你可是我的第一位学生。好啦,不用伤心,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先生了,嗯?先用膳吧,这可是扶月楼的新菜式,你们可是第一个吃上的呢。”
沈泠说完,就跟顾凝指着桌上的一道道样式精美的菜肴介绍,顾凝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夹上一块放进嘴里,瞬间两眼放光,一口一口吃个不停。
“好吃!墨钰你来尝尝!”
顾凝给宋昭序夹了几筷子,而后毫不吝啬地夸赞:“我可喜欢吃扶月楼的菜了,每个月都要差人来买上几回!先生真是深藏不露,竟然是扶月楼的掌事,这次离开江南,是要把扶月楼开到别的地方去吗?”
扶月楼的菜色是在整个江南都出了名的好吃,位置又在城内的中心地段,能将满城美景一览无余,于是一座难求,就算是达官显贵,只要没及时跟掌柜约位置,那都是没有地方坐的。
顾凝一早就听说扶月楼掌事深不可测,早将扶月楼开遍了东熙国和苍澜国,这才来了冥落,短短时间就名声大噪,甚至在前世她死之前,扶月楼已经成了上京城第一酒楼,无人能出其右。
没想到,这扶月楼的掌事,竟然就是君先生。
“是啊。”
沈泠见她吃得开心,便道:“先生去更多地方,多开几家扶月楼,这样凝儿以后不管都到哪里,都能找到先生,吃到喜欢的菜。”
“只要你想吃,任何一家扶月楼都可以随便进。先生有楼里专门的包厢,你直接过来就成,若是有新菜式,一定最先让你这小家伙尝尝!”
“真的吗!”
顾凝吃菜吃得认真,吃一道夸一道,跟沈泠相谈甚欢,宋昭序则是坐在一旁,默默吃着碗里顾凝夹给他的菜。
待暮色四合,一辆马车到了扶月楼门前停下。
一位穿着银红劲装的公子坐在车夫的位置,眉目明朗,姿态潇洒又恣意:“该走了。”
“我要走了。”
沈泠回头看了眼两人,最后再轻轻捏了下顾凝柔软的侧脸:“若是凝儿今后遇到事情解决不了,便来扶月楼找掌柜,先生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顾凝眼眶红红地点头,她害怕再看就更加舍不得,便叫墨钰去再送一送先生。
宋昭序跟着沈泠一起走到了马车前,确认顾凝注意不到这边,沈泠才回头问他:“我教你的那些,可都学会了?记得一定要多练,起码要到能以假乱真的程度。”
宋昭序点了点头,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从喉咙里吐出一声高冷的“嗯”。
沈泠一瞧他这样子,轻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
“这个送你防身用。”
宋昭序打开一瞧,只见里面躺着一把扇子,青玉为骨,白丝为面,上面还有琉璃做成的装饰,却并不显得繁杂。
瞧着平平无奇,只是一把装饰得好些的扇子,但扇骨用的玄山青玉极为锋利,既可卸下来作为暗器,又可将扇子合在一起做匕首使,扇面是用极韧的冰蚕丝做成,刀枪不侵。
这扇子可攻可守,所用材料皆是罕见之物,是难得一见的宝器。
饶是见过无数宝物的宋昭序,见着也是略微愣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沈泠就上了马车,眼见着马车渐行渐远,宋昭序才将木盒合上,对着马车的方向行了一个郑重的拜别礼。
此去不久,他们还会在上京再见。
沈泠给他这个扇子,一是给他一个防身的武器,二是作为信物。
她敢在人生地不熟的冥落大肆扩张产业,怎么可能没有部署势力。连他的身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能摸清楚上京那些老狐狸的动向,手下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对他回上京后的计划,定会是不小的助力。
只是现在……
宋昭序抬眸看着不远处眼尾泛红的顾凝,目光隐忍又克制,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顺着手背凸起,却在顾凝瞧过来时全都消失殆尽,又变成了那副温和顺从的样子。
真的好想再跟你多待些时日啊,阿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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