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翎走进家门，微微蹙起眉来。
她换上拖鞋，走出玄关，脱掉身上大衣，顺手向客厅沙发上一扔。
“唔......”
被飞来大衣劈头盖脸，萧然不满地哼哼了一声，依旧赖着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来多久了？”萧如翎想要叹气，但被唤醒的既视感让她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啊……一个小时吧。”萧然含糊地说：“我先冲了个澡，又洗了洗衣服，还没睡成呢。”
“怎么不去床上睡？”
萧然不想笑，但她实在是忍不住：“我可不想知道你给你的卧室设置了什么新防御系统。”
“没什么你不知道的。暗区警局的指挥官，又不是一个危险的位置。”萧如翎把过保质期一天的果汁塞回冰箱里，走过来坐到沙发上：“谁都看得出来，我只是个受气包。”
萧然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么想的人实在是蠢得要命。不过，要是聪明人太多，你就不得不住到诺克斯堡里去了。”
萧如翎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昨天你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我没想到那就是今天。”
“总不能一直借住警局安全屋，我住的地方附近肯定有人监视，那就只好过来打扰一下。”
“你不怕我住的地方也有人监视？视卓真想查，不会不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
“说老实话，我更怕你早就把我从白名单里删掉了。我是真没精神再来破解一套安防系统了。”
“你真的害怕了？”萧如翎问道。
萧然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合适的俏皮话来。她知道自己没有考虑过一分一毫萧如翎会将她从访客白名单中去掉的可能性。萧如翎也许得为此编造谎言罗织掩饰，但她不会不给萧然安全踏入自己家的机会。萧然自己一直以来就做着类似的事，尽管她知道除非她捅破人造天穹，萧如翎不会屈尊拜访她的陋居。
可是，要说出来，明确地承认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作为前任，她们对彼此残存的爱意应该永远只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如此才能表现对人类无法真正干净利落终止感情这一缺陷的尊重。
于是她掀开盖在身上的大衣，克服倦意，坐了起来。萧如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这是要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了。
萧如翎当然知道不可能光靠一句逼问就能让萧然方寸大乱暴露心迹，但能看看她张口结舌也是好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是在向自己证明，她还有看到常人看不见的萧然的能力。
“我查到了一点东西。”萧然清了清嗓子，说：“那辆被我们炸掉的货车里，装的是生物件。”
萧如翎吃了一惊：“我还以为视卓早就清扫了现场，你是怎么查到这个的？”
“人浮于事啊，他们用了生物酶清洁剂，但没再用普通款掩盖气味儿。”
“你最好别在跟我开玩笑。视卓旗下的清扫团队，工作都有标准操作手册，错过任何一项都会被警告。”
“得了吧，这里头有哪件事是符合规程的？”
萧如翎转过头，瞪了萧然一眼。人对于信息的接受能力很大程度上受自己看世界方式的影响，像萧然这样思维跳跃的家伙就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在程序上偷工减料。可是，草率地略过大公司严密的组织结构，和强硬的标准推行手段，很可能导致她们最终误判实情。
“对你们的追杀是符合规程的。一支四人小队，然后是配备了一辆武装浮空车的十二人中队，完全符合视卓安保对普通佣兵团队的响应规定。直到确定那支十二人中队也无法打败你们后，才是加入黑名单和封锁追杀。”
萧然得意地微微一笑。对着佣兵小队的队员，她必须严肃地捍卫指挥权威，现在她总算能表露出一些骄傲。仅仅五人的佣兵小队，能打败视卓的安保部队，甚至从封锁追杀中逃走，这种事情曾经发生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萧如翎注意到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冲她轻快地鼓了几下掌。萧然顿时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挠了挠发痒的侧颈。
“这么说，就我们被区别对待了。”沉默片刻，萧然开口道：“回到昨晚我们已经确立的理论，这是为了将目光从那辆普通货车上挪开，掩饰视卓本想用它达成的阴谋。清扫现场和追杀我们是同一时段发生的事，那么它们很可能是为了同一目的而服务。”
“很有可能。这更意味着清扫团队是故意省略步骤，留下线索。”
“也就是说，视卓希望所有人都认为那辆货车上装载的是他们的生物件。”
萧如翎忽然皱了皱眉。视卓的生物件……这个说法让她产生了一些猜想，她不是很喜欢的猜想。但没有证据就是一把双刃剑：这些猜想是真是假的概率同样大。她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和萧然分享它们。
“我还找到了一点儿别的线索。”萧然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又在犯老毛病。这时候非要让她说出那些缺乏证据的猜想毫无益处，不如另起一题，等她什么时候琢磨到心里过得去了，自然就会告诉她。
“还有？你这一天可以说是成果丰盛啊。”萧如翎站了起来：“我觉得是时候用上板儿了。”
“板儿”指的是萧如翎放在书房里的一块磁性钢化玻璃板。萧如翎会在板儿上记录案件的重要线索，和自己对此的想法，这样既能避免遗忘，又可以获取另一种观察视角。
萧然没想到萧如翎会邀请她去书房。再怎么说她现在都已不再是警务人员，对一位警局指挥官的书房理应避嫌。但萧如翎显然是认真的，因为她已经快步走进了书房。
“拿两杯水进来！”萧如翎从书房里喊道。
这等小事，难道不能远程唤醒个家政机器人来做吗？萧然腹诽道，身体却乖乖地照做了。
书房里还是老样子，一壁是按首字母顺序排列整齐的藏书，一壁是板儿，书桌上除了台灯和笔筒空无一物。落地智能窗被百叶帘紧紧地盖着，萧然原先送她的那棵龟背竹依旧立在墙角，看起来依旧生机勃勃。
板儿上，萧如翎已经写下了一些东西。她将“货车”这个词语放到了最中间，“佣兵小队”与“视卓”这两个词和它直接相连。一根笔直的箭头从“视卓”上划出，直指“佣兵小队”，线上标记着“追杀”。“追杀”这个词被圈起，用箭头指回“视卓”，线上标记了“掩饰”二字。
“画得真不错。”萧然把水递给她：“就是字丑了点儿。”
萧如翎笑了笑，在接过水杯的时候，顺便把笔塞到了萧然手里。萧然立刻在“货车”下画了个大括号，在括号的一边写下“货物”，其下标注“生物件？”，然后再画出一条长线，把它和“掩饰”连接到一起。
现在这幅图没有任何一个部分可以称之为“好看”了。萧然回头看一眼萧如翎，狡黠一笑，然后在括号中间写下“来处？”，空荡荡的另一边写下“去处？”
“噢，你搞到了存储仓库的录像。”
就知道瞒不了她。萧然从裤兜里抽出一枚微型芯片，递给萧如翎，“沈风絮做了一次快扫，但卡车来的时候盖了伪装布，普通软件识别不出来。”
“你们队里那个黑客小子呢？”萧如翎唤醒桌面，将芯片插进读卡接口，启动了分析软件。软件提示预计用时五分钟，萧然瞥见了，耸了耸肩。
“送他去诊所疗养了。照医生的说法，他一周内都别想动弹。”
“等他恢复了，估计再也不想和你一起行动。”
“他的确说，他再也不接必须要出门的活儿了。”萧然说：“但我还是打算之后送他一□□身房会员卡。”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可以不假思索地去招惹黑客。”萧如翎玩笑道：“像我就得考虑，会不会被报复性地炸掉脑袋。”
萧然脸上闪过了一丝茫然。萧如翎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我在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一场计算机模拟实验的话，你和沈风絮一定是用同一个模板做的。她昨晚跟我说了类似的话。”萧然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我不是很高兴。你们所谓的我所具备的优势，只是因为像我这样的麻瓜从一开始就注定吃更多亏。或者说，已经吃了很多亏。”
萧如翎有些失措，连忙解释道：“……那是个玩笑。我只是觉得你也许会喜欢幻想我把事情搞砸。”
“我喜欢幻想你会用什么办法来阻止你的脑袋被炸掉，它在完好无缺的时候更好看。”萧然看着萧如翎，目光熟稔地流连于那总是故作威严的眼眉之间，说：“然而，现实总是提醒我，我们是两种人。我的想象，无论它再怎么契合你的想法，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萧如翎忍不住生气了。
“我们当然是两种人，我为什么要找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来喜欢？”她恼怒地绕到书桌的另一边，双手防御性地抱在胸前：“而且，你不觉得在这时候讨论这种话题很不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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