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萧如翎到达办公室的时候，路越周就已经在她门外等着了。年轻的警长看起来心事重重，因此萧如翎舍去了寒暄，直接将她请入屋内。
“说吧，有什么事？”
路越周没有开口。她的双手微微握拳，手指不安地相互搓捻，企盼的目光遮遮掩掩地飘向萧如翎。
萧如翎很熟悉这种眼神。下属犯了错误，想要她来兜底的时候，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不过路越周不是个会犯原则性错误的人，她应该只是去灰色地带踩了踩水，事后想想又觉得过不去，于是来寻求她的支持。
于是萧如翎打了个响指，办公室收到指令，锁上前门，合上百叶窗，开启信号屏蔽，进入保密模式。
“谢谢您。”路越周看着视界右上角的信号强度指示条变灰，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目前的情况下，我担心，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异常，也会被视卓翻来覆去地检验。”
让损害了公司利益的人成功逃脱——对负责追杀的视卓安保团队来说，这是比失败更糟糕的一无所成。为了减轻自己即将受到的惩罚，他们当然会试图甩锅，而最容易接锅的对象，就是不情不愿地承担了协助工作的暗区分局。当然了，视卓不能像追杀佣兵那样来对付警局，但至少他们可以让萧如翎挨一顿批评，让马上就要配发的暗区分局年底补贴大幅缩水。
年关将近，谁被总部找到克扣的借口，谁就只好躺平挨宰。警局缺钱是亘古不变的难题，同僚之间只能互相体谅，以及想尽办法来掩盖过失。
“我很高兴你已经做好觉悟。”萧如翎说。
路越周干干地笑了笑。看来，为了解释这次保密模式的开启，自己之后是要吃点苦头了。说不定会被派去安居房大厦当一阵子巡警，如果萧如翎对完整叙事链感兴趣的话。
“今天我来找您，是因为昨天早上发生的一起案件。”
萧如翎闻言，立刻从工作终端中找到路越周提交的初步简报。案件的负责警官会在调查的前二十四小时内提交一份初步简报，这是用来让长官迅速了解案件情况及调查难易点的一页文件。阅读这些初步简报通常是萧如翎早上的第一项工作。萧如翎的目光熟练地在用黑边框起的填写区域间飞速跳跃，待她看清案发地点后，眉毛锋利地一皱。
“源生回收站发生暴力斗殴案件？”萧如翎知道这起案件多半与视卓和萧然的纠缠有关，但她还不清楚路越周是否查到了这个层次，因此只是淡淡地开了个玩笑：“怎么，回收站在回购的时候提价太高？”
路越周侃然正色地摇摇头：“虽然最初被定性为暴力斗殴，但我的调查发现，这其实是一起抢劫案。案发情况大致是这样的：早上九时许，两辆轿车来到源生回收站正门外，车上乘客下车后立刻拿出武器开始大肆破坏，吸引了当时正在回收站值守的保卫人员进行对抗。与此同时，一辆浮空车闯入回收站，带走了一箱正在处理中的废品。”
萧如翎立马猜到他们偷走了什么：“声东击西，传统妙计真是屡试屡验。”
“没错。源生回收站对浮空车的闯入一无所知——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正面战场所吸引了，并且他们此前从没有想过需要给这两种入侵行为赋予不同的警报声——最早到达现场的巡警忙于终止双方的暴力行为，也没能注意到这一事件。”
“从这份简报来看，截至到昨天下午五点，你对这起犯罪也一无所知，不是吗？”
“您批评得对。一名黑客在抢劫事件发生后入侵了回收站的管理系统，删除了和那箱废品有关的记录，所以我在最初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这起犯罪。”路越周说：“直到昨晚八点二十六分，我接到回收站一名员工的电话。她告诉我，他们在重启工作的过程中，发现了废品的失踪。”
萧如翎眉毛微微扬起。像源生回收站这样和各色势力都有合作的地方，员工培训时必然有“轻易不要和警察说话”这一课，更别提那箱废品就是视卓送来的急单。路越周居然能让回收站员工告知她这样隐秘的信息，看来她最近的进步是一日千里啊。
“她是陈维娜的朋友。”路越周注意到萧如翎的神态变化，立即解释道：“她同时还告诉我，那箱废品，是之前从利腾仓库运过去的，视卓那辆被萧长官炸掉的货车所剩下来的残件。”
“你该不会觉得，是萧然筹划了这场抢劫吧？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不是她的风格，也不是她的水平。”
路越周低下头，掩藏自己忍耐不住的微笑：“都过了这么久，您还这么相信萧长官？前天我见她的时候，她可是正在找帮派刮快钱呢。”
“因为我眼睛没瞎，看得见简报上面写着，斗殴另一方是驭火帮的成员。”萧如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倒是还叫她长官。”
“习惯了，一时间不知道还能怎样叫她。您大概还记得，从第一天起，我就这样称呼萧长官，她也从来没让我改口。”
“她只是想试试看你能坚持多久，没成想你就养成了习惯。”
路越周有些吃惊，伸手绕到颈后挠了挠。
萧如翎无奈地摇摇头：“好警探都得是老顽固，但过于顽固不免影响到管理下属。她那么顽固地想要你靠自己的意志来对此采取行动，结果就是让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行了，你还查到了些什么？”
“我调了监控录像，发现那辆浮空车抢走废品后，直接开到了欧泊大厦的二十一层。欧泊大厦是驭火帮现在的总部，二十一层又是董事长办公室所在，也就是说，这件事是曾吟秋的手笔。”路越周回答道。
“嗯，她确实有资格发起这样的行动。”
“但曾吟秋为什么要派人抢走视卓的废品？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路越周忽然抿了抿嘴唇，有些羞赧地说：“我调用了总部的资源，查了查近期驭火帮的情况。”
“你怎么调用的？”萧如翎好奇地问。为了防止大规模泄密，各分区警局和警察总部并不直接分享机密信息，必须要证明确实事涉要案才能向办案警官开放权限。萧如翎知道自己没有收到过相关申请，所以路越周一定是找了私下的门路。难怪她开头那么的不好意思。
“......我有一个在总部工作的同学，在美食面前很容易松口。”路越周含混地答道：“资料显示，驭火帮近半年来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批高级装备，抢下互利社好大几块地盘。与此同时，几个被总部监控的账户里，每月定时汇出一笔一万以下的款子。值得注意的是，上周刚汇出一笔。”
“你想告诉我，驭火帮是从视卓那里买到的装备？时间倒是勉强对得上；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必须死要见尸，也还符合曾吟秋那吝啬德性。可是在驭火帮主动行动之前，谁都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帮派的事儿，视卓率先大动干戈，未免太敏感了吧？”
路越周赞同地点点头。这也是她还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可是，把全局想明白并不是推进调查的必要条件。
“有监控录像作为物证，我们或许可以申请去搜索欧泊大厦，找到那箱废品。人证物证俱在，这起抢劫案就办实在了，某些细节上的动机并不那么重要。”
“或许？”
“视卓可能会阻拦。”
一旦这起抢劫案曝光，就约等于暗示大众视卓私下支持帮派战争，视卓当然会想尽办法阻挠警局办案。
萧如翎冷冷一哼，食指重重地敲在桌面上：“要是阻拦，不就更说明他们罪有应得吗？”
路越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或许，萧......然女士可以查出更多。”
萧如翎表情蓦地凝滞了一瞬。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有人用“女士”来称呼萧然了。警察似乎和市民是两类人，但凡被知道了这层身份，“警官”的称呼就会一直跟在名字后边，怎么都甩不掉。只有在仅剩的那不到百分之十五的个人生活里，她们才有被称作“女士”的机会。这个称呼带给她一种她还在萧然个人生活里的错觉，可是这错觉持续的时间比她想象的更短。
萧如翎捏了捏鼻梁，让思绪回到眼下的问题上。
眼下路越周虽然用着疏远的敬称，实际上表达的意思却是要帮萧然的忙，把情报告诉萧然，让她去闯驭火帮的地盘，拿到对付视卓的实证。这主意不坏，拿警局情报换佣兵跑腿本来就是萧然和她之间定下的合作方案，可萧如翎突然有些犹豫。驭火帮可不是聚虎堂那样的草台班子，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发动袭击，萧然手头就那么几个散兵，能应付吗？
“您不想继续帮助她了吗？”路越周误会了萧如翎的沉默，疑惑地问道。
“什么？”
“先前在安居房大厦的时候，您教我帮助她逃离视卓的追杀。我还以为，您会想要善始善终。”
“行了，”萧如翎严厉地瞪了路越周一眼，她已经超过了向上司建议应有的界线：“这件事我得再考虑考虑，暂且就这样吧。”
“……是。”
在这种踩线的事情上，没有立刻拒绝就算答应下了八成，因此路越周不能完全理解萧如翎为什么要表现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但她早就学会了不要争辩上司做出的最终决定。萧如翎当然也没有指望她的理解，简单地吩咐了两句，就让她去楼下报到了。
趁着保密模式还未结束，萧如翎调取出了萧然在系统里的档案。尽管升任已久，但此前她一直都没有勇气从回忆之外的角度来看待萧然。档案的长度比萧如翎想象中的要长，光是历年考核就堆叠了七八页，再加上诸多成功解决的要案，直到三十七页后才用一个黯淡的“已离职”标记戛然而止。
萧然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时间，真的有这么长吗？
也许担心是没有必要的……萧如翎心想。在这样一段时间过后，不管现在拥有什么样的身份，萧然已不再可能割舍掉身上警探的成分。而一位好警探，就是什么样的烂摊子都能应付的人。
于是她在拨号软件里输入了一串熟悉的数字。
存稿，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收尾，最近才觉得这样大概还可以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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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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