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泊舟例行到方聿办公室汇报工作，末了，方聿放下手里的签字钢笔，金属材质的钢笔笔身在接触桌子的片刻发出细微的轻响：“泡壶龙井吧。”
尹泊舟下意识朝门口侧身，之前都是江砚再做，但方聿一个眼神便止住了他的动作，语气平淡，“江叔有事，今天请假了。”他慢悠悠地合上文件夹，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尹泊舟，“我听江叔说过，你在学习茶艺。”
方聿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带着不动声色的威慑，任凭游刃有余的尹泊舟都觉得后颈发紧，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略懂皮毛。”
方聿从办公椅离开，转而缓步走到一侧的小沙发里，坐下，微微侧头，就能看见站在一旁正往热水壶倒纯净水的尹泊舟，整个身体放松地陷进沙发柔软的靠背中，双腿交叠，闲适的姿态仿佛在自家客厅。
他沉默地凝视着尹泊舟的动作，视线从尹泊舟握着水壶的手，滑到壶里慢慢冒起的白泡，又飘向窗外，思绪像被水汽漫过，漫无边际地荡开。
热水壶里的气泡刚浮到水面就破了，水汽稀薄得像一层纱。尹泊舟指尖微顿，随即拎起水壶，先往玻璃壶里注了多半壶水，再捻起茶叶放进去。他拎着水壶，手腕微颤着上下轻点三次，茶叶先是蜷成一团，遇水后被水流带着翻卷了两圈，才慢悠悠舒展叶片，将水染成浅碧色，最后才盖上了盖子。
方聿的目光定在那抹浅碧色上，思绪却飘回了几天前。那天，江砚也坐在这个位置，语重心长地和他聊起尹泊舟。
“泊舟这孩子，能力是没得说，悟性高，心也细。”江砚当时慢悠悠地冲泡着茶叶，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欣慰，“年纪毕竟还轻了些，还欠点火候。”江砚放下茶杯，目光恳切的看着方聿，“小聿，你是掌舵人，看人用人要更慎重。我看着你长大，是真心为你好，为公司好。”
江砚所担忧的“年纪和思维”问题，在方聿看来纯属杞人忧天，甚至端出长辈的架子来压自己。嘴里说着为了他好、看着自己长大种种，但那说教的口吻和不容置疑的姿态，只让他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直到尹泊舟将玻璃壶轻放在小茶几上，壶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出轻响，他才猛地回神。眼神缓缓从玻璃壶上移开，落在尹泊舟的脸上。
尹泊舟的额头似乎因为专注和热气的熏蒸，渗出了一层极细密的薄汗，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他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神情恭敬克制。
脑海中闪过片刻江砚对尹泊舟的夸赞，说他一点就透，人际关系也都处理得当，甚至已经钦定了尹泊舟是之后的首席秘书最佳人选。方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由得攥紧，目光又一次扫过尹泊舟，忽然觉得江砚这句话说得不假。
“方总。”尹泊舟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用茶夹夹起一只素白的茶盏，动作轻缓地推到了方聿面前的小茶托上。浅碧色的茶汤从壶嘴倾泻而出，注入杯中，宛如一道流动的翡翠。
落在尹泊舟脸上的目光瞬间挪开，方聿端起茶盏，凑近杯口轻嗅，淡淡的豆香从杯沿蔓延，随后才小口啜饮。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咽下后，唇齿间茶香清冽留存。
“笃笃”敲门声响起，方聿从口袋里摸出门钥匙，摁了一下，“滴”一声，办公室门开了。
为首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宽扁的盒子，身后跟着进来的人也一样拿着盒子，还有拎着袋子来的。
尹泊舟站在一侧，给杯中斟满茶汤，方聿微微侧头，目光看向尹泊舟，“衣服到了。”
男人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两步，动作利落却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将手中的礼盒轻轻放在茶几上。他解开盒子旁的搭扣，掀开盒盖，叠得齐整的一套黑色西装就在里面，旁边还整齐的搭配着同色系的马甲、一件熨帖的纯白色高级衬衫、一条藏蓝色暗纹领带。
男人将盒子向方聿展示了一下，随后轻轻推向方聿。
“之前和你说的，有个宴会需要你参加。”方聿瞟了一眼，又将盒子又推到尹泊舟面前，“根据你的尺寸做的，看看喜不喜欢。”
尹泊舟一怔，虽说当时入职秘书处时留了自己的尺寸，但他没想到方聿直接订做了一套，当时方聿说给他准备，他也只以为是成衣，现在又问他喜不喜欢……他快速瞟了一眼方聿的表情，依旧是一张不喜言笑的扑克脸，好像什么大事都惊扰不了。
尹泊舟上手摸了摸衣服，质地柔软，自己的内心在片刻也变得如同衣服般柔软，“喜欢。谢谢方总。”
方聿朝着其他人点了点头，不轻不淡地说了句：“东西都放下就行了。”
为首的男人恭敬地应了一声，指挥着其他人将另外几个礼盒整齐的垒放在办公室入口处的一张小边柜上。整个过程安静迅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很快，几人鱼贯而出，厚重的办公室门合拢。屋内又只剩下方聿和尹泊舟两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茶香和新衣物的淡淡气息。
方聿端起茶盏，被旁人一扰，已经没了静心品茗的心思，索性仰头，将杯中的茶汤一口饮尽。随后将盏放在桌上，“东西你都拿回去，记得不要迟到。晚宴大约八点开始，我会提前十分钟到，你和我一起进去。”
……
晚上七点五十，夜幕低垂。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淤堵的车道宛如一条绵延的灯带。车水马龙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前。后座车门被推开，方聿迈步而出。
尹泊舟早已等候在门前，瞥见那熟悉的车牌驶入，立即迎上前去。方聿远远便看到了他——身姿挺拔，步态从容，剪裁合体的西装更衬得他身形修长利落。
尹泊舟站在他身侧，比他稍矮一些。从方聿的视角看去，恰好能看到尹泊舟低垂的眼睑。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尹泊舟。
尹泊舟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皮肤状态好得惊人，在酒店门口强光的照射下，竟呈现出一种近乎无瑕的细腻感，只有靠近鬓角发际线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几处极其浅淡，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痘印痕迹。若非如此近的距离，根本难以察觉。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方聿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尹泊舟挺直的鼻梁，以及鼻尖那一点微微上翘的精致轮廓。他身上传来极淡的香水味道，混着衣物的清新气息。
但方聿的打量仅仅是一瞬，短暂的如同错觉，不过是几秒钟的光景，他便不着痕迹地偏开了头，大步往酒店内走去。
方聿一踏进大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身旁的尹泊舟也都一同上下打量着。不到一分钟，大部分目光渐渐移开，只剩下零星几个二十多岁的富家千金，聚在香槟塔旁，一边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气泡酒，目光在方聿和尹泊舟身上来回梭巡，嘴角噙着暧昧的笑意，在一旁窃窃私语。
方聿已经习惯了被注视，熟稔地从侍应生的托盘里取出一杯酒，还未寻找到自己的目标，反倒是先看见了不喜欢的人。
周遭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尹泊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一沉。这主家到底故意的，还是不知情。方氏和温氏在商界打了这么些年，谁都想把对方咬死，好自己一家独大，这主家又偏偏将方聿和温珣请在一起，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离着十几米的温珣似是感受到背后如刀子般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他先是与尹泊舟四目相对，尹泊舟不动声色地淡淡撇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远处的油画上。温珣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视线才慢悠悠地落到方聿身上。
即使讨厌，但面子功夫总要有。方聿和温珣视线交汇，方聿最先举杯朝着温珣笑了笑，但笑意浮于表面，甚至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连皮肤之下的肌肉都未调动。
但此刻，温珣走过来了。他站在方聿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一步的距离。
“方总，好久不见。”温珣热络地语气仿佛他们是圈中挚友，目光在方聿身后的尹泊舟身上不断打量，“这位是……？”
方聿直视着温珣，视线里带着太多刺，“我的秘书。”简短的回答挑明了不想聊太多，但尹泊舟上前半步，微微颔首，“我是方总的秘书，尹泊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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