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涯看着蝶生肿着一双核桃似的眼睛，还非要凑过去和姜谕坐在一起的样子，惊讶的手上洗好的衣裳掉了都没发觉。
她不解的低声问泽州“圣主今天是怎么了？”泽州正在劈柴，闻言抬头看了看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孩子，笑道：“有什么奇怪的，小孩子嘛，很快就会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他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岚涯若有所思的摇头“不对，看小蝶生的眼睛，昨天晚上肯定是哭了，你说是不是圣主欺负他了？”
“就算圣主真的欺负他，你又能怎么样呢？”泽州转回头来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再理会叽叽喳喳的岚涯。
那边蝶生指着泛黄的书页上不认识的字追着姜谕问“圣主，这个字念什么？”
姜谕歪头看了看，蝶生看的是山海经，正看到精卫填海那一段，他嘲讽道：“字都认不全，还看山海经呢？那是精卫的精字。”
对于姜谕言语上的挑衅，蝶生习以为常，也并不在意，只皱眉想象“东海？东海是什么样子的？”他见过湖，见过小溪，他们的寨子太小，当然不存在书上写的江河湖海。
姜谕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难得有闲心替蝶生解惑“就是一眼看去望不到边，和天空连在一起的水吧。”
“我长大了，也想去看看海的样子。”蝶生向往的看着天上的云朵发呆。
“就你？”姜谕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东海在哪儿你都不知道吧？”
蝶生用书挡着脸，背着人翻了个白眼，抬头又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那东海在哪儿呢？圣主一定知道吧？”
姜谕哼笑一声，自得的道：“我当然知道，离我们寨子三千多里呢，在北边。”
“圣主看到过吗？”蝶生问道。
或许是被他怀疑的态度刺激到了，姜谕抬起右手，细白的五指微动，黑压压的一大片鸟儿从树梢飞下，围绕在他手边。
姜谕闭起眼，静静的感受鸟儿们的所见所闻。
他是天生的蛊师，又有蛇灵的传承在身，只要他想，世间任何鸟兽虫鱼都能为他所用。
在飞鸟的眼中，他看到了辽阔无垠的大海，还有重重山峦后的人生百态。
“大海，是蓝色的，它的浪花是白色的，与天连接在一起，一望无际。”
蝶生闭着眼，被他清脆的声音带入想象，在脑中不自觉地描绘出海的样子。
阳光透过窗格洒进书房，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坐在书桌后，看起来两小无猜，静谧又美好。
长老透过窗子看到两个孩子相安无事，满意的点头。
姜谕还沉浸在鸟儿的视角中，蝶生睁开眼，看到窗边的长老朝他招手。
他轻轻的走出了书房，长老把他带到楼下，慈爱的摸着他的脑袋，温柔的道：“我们蝶生身体好点没有啊？”
蝶生点了点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认真“阿公，我真的好了，那个药好苦，我可以不喝吗？”
长老不赞成的皱眉“那可不行，那是给蝶生补身体的，身体好了你阿爹阿妈才不会伤心呀。”
老者以为小小的蝶生什么都不懂，用他惯常哄孩子的那一套敷衍着蝶生。
“那……我乖乖喝药，什么时候能回家啊？”蝶生怯怯的抬头看着长老，眼里蓄满了泪水。
长老心疼坏了，连忙把他抱起来“只要蝶生乖乖的喝药，病好了就回家了。”
明知道老者是在哄自己，但蝶生面上依然是懵懂乖巧的。
他把头埋进老者怀里，点了点头，闷闷的应了声：“嗯。”就再不说话了。
看着长老上楼了，蝶生垂头丧气的回到厨房，岚涯看他精神不太好，紧张的让他坐下，问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蝶生摇了摇头“阿姐，你知不知道，我到底得的什么病啊？治不好的吗？”
岚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蝶生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结结巴巴的敷衍道：“知道啊……听说……是一种只有圣主能治的病，所以你才不能离开这座小竹楼嘛。”
“那……每天喝的那个药，真的是补身体的吗？”蝶生失落的趴在桌子上，想起那恐怖的味道，忍不住怀疑是姜谕故意把药做成那么恶心的味道。
反胃的感觉又来了，止不住的干呕。
岚涯吓了一跳“怎么了？蝶生？你脸色好差。”
蝶生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解释“没有，只是一想到那药汁的味道，就觉得恶心，实在是太苦了。”
厨房后面种了几棵杨梅树，正是结果子的时候，岚涯无意间扫到，眼睛一亮“我阿妈做的蜜煎杨梅可好吃了，我回去给你多拿点来，这样喝完药了吃点甜的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就蹦跶着出去了，蝶生看着她划过门口的裙摆，无奈叹了口气，更想家了。
姜谕跟长老发了通脾气，他没那么多功夫哄人，要是蝶生每天喝完药都哭闹吵他睡觉，他就把蝶生扔出去。
长老肃着脸好说歹说，一顿教训，更叫他憋屈。
回卧室没看到蝶生，又绕去厨房，果然看到他在那里发呆，手腕上的小金蛇躁动的想要爬过去，被姜谕摁住了动不了。
“在这里发什么呆？我昨天让你写的那些字写完了吗？”
他突然出声，吓得蝶生一激灵。
回头看姜谕脸色不大好看，蝶生眼睛微不可察的一亮，立马换上笑脸，点了点头道：“写完了，我在帮阿姐做饭呢。”
看蝶生笑得一脸开心，更叫姜谕生气“那今天的呢？还不跟我上去？”
蝶生低下头，诺诺的道：“可是，长老让阿姐去拿密煎杨梅了，我要在这里看着火。”
密煎杨梅？拿来干什么？
姜谕自然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喝药都是要大人哄的，他从记事起就一个人住在小竹楼，生病了喝药也没人哄着他。
“阿公担心我吃药太苦，让阿姐拿密煎杨梅给我吃药了之后去去苦味。”蝶生状似无意地解释。
说完，又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阿公让阿姐特意拿来给圣主当零嘴的。”
姜谕越听脸越黑。
都是孩子，凭什么自己吃药从来没人管，蝶生吃药就得这么多人哄着？
心内顿觉不忿，想对蝶生发火，又担心会惹怒阿公。
苍白的脸气得扭曲，最后也只是咬牙切齿无意义的喊了一声，怒气冲冲的上了三楼。
他一定要炼出让蝶生生不如死的蛊，看他还敢这么得意！
岚涯抱着一个棕色的瓦罐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姜谕一步一步力气重得恨不得踩塌楼梯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圣主怎么又在生气？”看他走远了，岚涯才敢开口询问。
蝶生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可能是刚才阿公又对他说什么了吧。”
岚涯不再多问，把手里捧着的罐子递到蝶生眼前“你看！我阿妈今年才腌好的，快尝尝。”
说着拿了橱柜里的小瓷碟，从瓦罐了舀了两大勺裹着金黄蜜糖的暗红色杨梅，颗颗圆润饱满，还没入口就闻到一股蜜糖的香味，蝶生拈了一颗含在嘴里，眼睛不由得亮了亮“真好吃！阿姐你也尝尝。”
酸酸甜甜的，特别适合嘴里没味儿的时候吃，岚涯见他还要再吃，忙把碟子护在怀里“吃一颗两颗够了，马上该吃午饭了，吃多了甜食吃不下午饭哦。”
蝶生平日里吃完午饭都要小睡一会儿，可是今日他趴在床上毫无睡意，翻身坐了起来，去了屋后。
榕树下没有姜谕的身影，应该是在蛊室里吧，蝶生漫不经心的撩起水塘被太阳晒得微热的水花，看着惊慌游走的鱼儿，不由得笑出声来。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枯树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回头一看，正是吃完午饭就不见了人影的姜谕。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正好照在他右额角上那金色的蛇头印记上，他阴着脸，离蝶生很近，再走一小步就贴在蝶生背后了。
“圣主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要不是我突然回头，你可要吓死我了。”蝶生笑着仰头看他。
姜谕悄悄把已经爬到蝶生脚边的金蛇召回来，额上的金蛇印记被太阳照的反光，他眯了眯眼，不想解释，转身上楼。
蝶生站了起来，把手上的水在身上擦干净。
他当然知道姜谕想干什么，这个心黑手毒的狗东西，想趁自己不注意，把自己推下水！
姜谕上了楼，看着依然站在水边与他对视的蝶生，他的眼睛还是亮亮的，像两颗不染尘埃的黑水晶。
他刚才看蝶生一个人蹲在水池边，心里头突然就涌出一股暴戾，他想把蝶生推下去，想让他死在这里，他不愿意受蛇灵蝶灵的约束，他想结束两人被迫紧绑在一起的命运。
共生共死，二人的性命息息相关，这是多可怕的诅咒啊。
如果蝶生没有回头，那么他一定会亲眼看着他溺死在这水池里的，可是蝶生回头了，他好像还什么都不懂，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姜谕一下子竟觉得似乎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蝶生真的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乖巧孩子。
就那么一愣神，心里所有的黑暗瞬间都被洗去。
傍晚，岚涯敲了敲蛊室的门，门被拉开一道小缝，递出一小碗温热的鲜血，和一小罐灰色的粉末，岚涯惶恐的双手捧着那碗鲜血，小心翼翼的将灰色的粉末倒进血里，等血的颜色变得发紫，才倒进了厨房里正在炉火上熬煮的药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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