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令突然冷哼一声,惊堂木重重落下,“不错,断案确实要将证据!可如今站在你对面的,是朝廷钦封的爵爷!你散播谣言、藐视勋贵、便是藐视皇权!单凭这一点,本官就能治你的罪!”
他扫过全场,声音洪亮:“朱有福,你身为举人,却德行有亏。对恩亲见死不救是不仁,忘记恩亲忌日是不义,构陷勋贵是不忠!似你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之徒,何以配享功名?”
“本官现宣判,即刻革去朱有福举人功名,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不待朱有福反应,他继续下令,“另,朱有福财产来源不明,与赌坊勾连之事疑点重重。着即日起,由县衙彻查其名下所有田产、店铺及银钱往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乡民齐振山,你贪图钱财,构陷勋贵,为虎作伥,本应重处!念你最终当堂指认首恶,尚有悔过之举,着即判你退还全部赃银,杖责三十,徒三年,以儆效尤!”
“退堂!”
赵县令站起身,衣袍一甩,身影消失在堂前。
”你——赵豫之!你才是那个藐视王法之徒!”朱有福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服!我要伸冤!我要告你赵豫之徇私枉法——”
衙役上前,将朱有福架着拉下去。
眼见朱有福被衙役押下公堂,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那两位妇人踉跄着上前,朝着齐昱便要跪拜,声音哽咽着:“多谢爵爷为民妇做主……”
齐昱连忙抬手虚扶,眉宇间却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疲惫的凝重:“快请起。
他声音有些低哑,“此案尚未终了,朱有福只是收押,并未最终定罪。”
他看向两位妇人,目光恳切而郑重:“两位回去后,请务必仔细搜寻。往日借据、收条,乃至见过他放贷的证人,凡能想到的物证、人证,皆可收集起来。若还有同你们一般的苦主,也请相互告知,将冤情与证据一并呈交赵县令。唯有铁证如山,方能将他真正绳之以法。”
两位妇人连声答应,又一番千恩万谢,这才互相搀扶着告辞离去。
这时,旻哥儿从后门冲过来,牢牢抓紧齐昱的手臂,眼光无声,却饱含千言万语。
栎阳村等人也上前一步,问齐昱接下来的打算。
齐振山的家里人也都赶来了,除了刘春婶儿,他儿子齐大龙,儿媳刘有琴,小儿子齐二虎都到了。
适才的宣判结果他们也听到了,齐振山被拉下去打板子,此刻正嚎的撕心裂肺。
好在是保住了脑袋。
朱举人一家老小却不见踪影。
齐昱简单交代了乡亲们几句,让他们先回村去。
如今正值农忙,地里的活一刻耽误不得。
乡亲们走后,场外就剩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农,他小心翼翼又饱含期待的看向齐昱,犹豫着不敢上前。
齐昱拍了拍旻哥儿的手,示意他先松开,接着走到那老农跟前,低声问,“老伯,可是有事?”
那老伯颤巍巍就要下跪,被齐昱一把搀扶住,“您有什么就说,县太爷还在府衙呢,别跪我!”
经此一遭,他是真怕了。
这等勾心斗角的钻营算计他是真玩不来!
“爵爷,”老伯颤着嗓音道,“您行行好,救救俺们这些佃农吧!”
齐昱无奈地叹气,正要说话,林溪过来了。
他招呼书吏搬来一张椅子,叫老伯坐下慢慢说,另吩咐书吏将老伯所言一一记下,这才有时间看齐昱一眼。
那一眼很轻,却叫齐昱心底颤了颤,他下意识去牵林溪的手,却叫人拍开了。
“赵县令找你,在内堂,快去吧。”
齐昱点了下头,又说,“我给你带了一桶鱼丸,放在城外马车上,待会儿齐四勇会送过来,你记得收。”
林溪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经刚才那么一遭,这人怎还记得这种小事。
他点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齐昱笑着大步迈进内堂。
林溪带着旻哥儿站在书吏身边,听老伯讲述佃农的心酸。
内堂,赵县令气到捶桌。
他从前在朝堂骂政敌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生气!
眼下一股火窝在心头,是下不去也散不开。
恼火的很!
一抬眼,罪魁祸首昂首挺胸地走进来了。
竟敢昂首挺胸?!
“冲动!鲁莽!匹夫之勇!”赵县令每说一句锤一下桌,书案上的镇纸都跟着震了三震。
齐昱从善如流地认错,拱手致歉:“大人说的是!”
赵县令指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没有万全之策,也敢敲登闻鼓!你今日是碰着本官,若是换成旁的人,上来就先打你五十大板,管你是爵爷还是公爷!”
齐昱垂手站在一旁,神情恭敬,只默默听着,不敢多言。
他心知此举确实鲁莽,还是一意孤行,除了当时被架在那儿下不来之外,心底也未尝不是想报那一场牢狱之仇。
赵县令起身走到齐昱跟前,摇头叹息,“你根基未稳,本该韬光养晦,徐徐图之!偏你惯会意气用事!你这样,叫我怎敢放心把林溪交给你?!”
齐昱猛地抬头,这怎么行!
他急道:“大人!不是我意气用事,您也看见了,是他朱有福三番四次害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没完没了,我此举也是迫于无奈,只想求个安稳!”
“正所谓千日防贼千日难,一朝疏忽全家玩!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你还有理了?”赵县令怒道。
齐昱立刻闭嘴,老实挨训。
赵县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自己为官十余载的经验与教训一点点掰开揉碎了喂给齐昱。
又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地要他立下承诺,日后行事必三思而后行,绝不可鲁莽行事。
如此絮叨了一个多时辰,才放他离开。
齐昱走的时候,腿肚子都直打哆嗦。
连着站了一两个时辰,他没晕倒都算他身强力壮。
从内堂出来,那位老伯已经走了,刑房书吏也已离开。
场内只剩林溪和旻哥儿。
不知怎么,哪怕已经累到走不动路了,只要看见林溪,齐昱就能原地满血复活。
他走过去,问:“现在什么时辰了?四勇来过了吗?”
“未时了,”林溪说,“四勇来过,送了鱼丸,我叫他先去饭堂用个午食。”
“都这么晚了,”齐昱说,“你们吃过了吗?”
林溪:“简单用了一些,你要不要……”
“我没什么胃口。”齐昱说。
林溪也不勉强,牵起齐昱和旻哥儿的手,神情有些雀跃,“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他说的地方是一处小院子,与校武场一街之隔,紧挨着西城墙,距县衙大约一刻钟的路程。
院子破败荒芜,杂草丛生,显然久无人居住。
“是马主簿借我暂住的,这是他从前的院子。”林溪说,“虽然破旧,收拾一番也不是不能住。日后你们来县城,便可来此暂歇,若是天晚,也可宿在这边。”
齐昱里外瞧了一眼,院子虽小,五脏俱全,且位置偏僻,十分清幽,倒是个不错的歇脚地。
他摘了帽子,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挺好,待过段时间春耕结束,我过来帮忙收拾。”
林溪本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旻哥儿跑去拔院子里的野花,林溪和齐昱站在廊下,隔着陈旧又略带点腐朽的空气对视。
彼此眼里都写着:我都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情深意浓时,分秒都想要争一争。
齐昱看了眼旻哥儿,见他正背对着他们。
他匆忙俯下身,如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林溪的唇角,又很快站直了身体,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林溪倏尔红了耳垂,抬手抚上嘴角,遮盖住那一点窃窃又不自矜的欢喜。
怕齐四勇久等,他们没有在小院待太久。
旻哥儿拔了许多野花编织成花环,本想送给齐昱,想想又觉得不合适,转手送给了林溪。
“多谢旻哥儿。”林溪笑着收下。
三人又一路走回县衙,短暂的美好时光过去,残酷的现实依旧要面对。
县衙当下就组织了人手前去朱举人家和赌坊查抄账册,这些账册数目庞大,核对起来是个大工程。
更何况,摆在明面上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齐昱自告奋勇要加入核查小组,赵县令同意了。
县衙本就人手不足,会算学的更是少之又少,多个人也不是坏事。
除了朱府和赌坊的账册,还要核对朱举人名下田产和鱼鳞册,工程量可谓庞大。
为了防止赌坊反抗或狗急跳墙,赵县令罕见地调动了城防军维持秩序。
城中一时鸡飞狗跳,叫骂声、怒喝声不绝于耳。
远处人生喧嚣,县衙门口却冷清肃穆。
石阶映着午后的光,明亮地铺开来,带着几分初春的暖意。
齐昱在县衙门口同林溪道别。
虽说只是暂时离开几天,却仿佛已隔三秋,目光隔空纠缠,竟一时挪不动步子。
最后还是被齐四勇箍着脖子强行带走的。
穿过渐次安静的街道,回到城门前,坐上马车直奔栎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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