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锅里刮进两勺猪油，等油热后撒入微量的盐巴：“这样鸡蛋不容易粘锅底。”见王清儿神色有些疑惑不解，谢玉珍开口解释道。
原来如此，王清儿恍然大悟，怪道她平日里煎鸡蛋糊不糊锅总是很看运气，原来煎鸡蛋也是有技巧的。
怪不得别人能开店呢，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也注意得到。
这时，院门口也忽然传来脚步声，连带着谢朗清朗的声线：“女兄，我放年学了！”
谢玉珍抬头一看，谢朗腋下夹着书本，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裹，显得十分珍重。
谢玉珍连忙走过去将他腋下的书接了下来，放在石墩上：“怎么不早些回来？太阳都要西沉了。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最近不安生，天晚了你一人在外面晃荡，我总是忧心。”她温柔地擦干净谢朗快走流的热汗，难掩担忧。
“女兄别担心，我在街上碰见李大哥了，是他送我回来的。”谢朗连忙安慰道。
李大哥？李香君，谢玉珍心里不由得长吁一声，感想复杂，
她问：“他人呢？”
“进村口他说有事，行色匆匆地走了。”谢朗拆开手上的包裹，里面赫然是几枚朱钗和一盒胭脂，“女兄，你快试试，这都是我和李大哥一起挑的，你看喜欢不喜欢。”
胭脂盒上有缠枝牡丹的纹样，谢玉珍拿起胭脂，问道：“这盒胭脂看起来不便宜，朗哥儿平日里可是省吃俭用了？”
她有些感动，可又忍不住心疼。
“是我帮同窗做课业的报酬。”偷瞄了一眼灶台后的陌生女人，谢朗凑近小声说道，“没有省吃俭用，我腰身都紧了，女兄你快试试喜不喜欢！”
谢玉珍打开胭脂盒，指腹沾上一抹艳红色，借着水面覆上唇瓣：“我很喜欢，瞧你这一头汗，去歇着吧。”谢玉珍原本的唇色是泛白的莹粉，这一抹胭脂在夜色的衬托下极其鲜艳，像极了在夜里化形的山精野怪。
锅里添的水滚起来，香味也飘散进鼻腔内，事先泡好的野菇子也舒展开身子，将泡菇子的水撇干净，用手把每一朵撕成两半丢进锅里——蔬果要尽美，是最忌讳有刀气的。
“咕噜咕噜”的声音从锅盖下传出来，不到两炷香的功夫，谢玉珍揭开锅盖，将还带着露水的鲜豆芽丢进锅里，一小会儿的功夫，豆芽都沉进汤里，变得半透明起来，最后撒一点盐巴、一把葱花收尾，一盆鲜掉眉毛而且特别容易制作的荷包蛋汤就制作完成了。
“好鲜啊！”王清儿接过谢玉珍递过来尝咸淡的汤碗，嘬了一口不自觉得瞪大了眼睛，没有一点蛋腥味儿，明明是猪油打的底，却一点都不油腻，显然油水大半都被芽菜和菇子吃掉了。
冬日里喝下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汤，比吃肉还让人高兴。王清儿连忙将碗底的都喝干净，生怕浪费。见谢朗拿了扫帚过来，还寻了个空碗，给谢朗也盛了一小碗。
谢玉珍鼻子微耸，闻到米香味，揭开锅盖，煮粥的水已经变得浓稠，她将肉丁一把倒了进去，缓缓搅散，重新把锅盖合上。
眼瞧着要过年了，提前感受一下年味儿吧。
清炒菘菜是平日常吃的，她手熟很快便出了锅。
葱白已经泡了一段时间的水，辛辣味基本祛除了，其实按道理来说，山东地区的葱做凉拌菜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两地距离遥远，难以保证新鲜运输，所以本地的葱泡的时间1要更久一点，起码要多泡半柱香的时间。
把葱丝控干水分，放上两勺酱油、两勺香醋，一勺糖霜撒进去抓拌均匀，芥菜疙瘩也拿出来，磨些酱当做凉拌菜的蘸料。
正正好张大娘子也在这时踏进了院门，谢玉珍连忙迎了上去：“张娘子，快进去坐！”
“朗哥儿回来了？”张娘子看见枣树下的谢朗，慈祥地看着他，“有时间来你老师家看书啊。”张夫子书房有许多他亲手注释的经书史籍，张娘子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让他任意取用了。
往日里，也只有张夫子接济的书生傅生有这个权利。这是比任何金银财帛，如花美眷都更珍贵的东西，没有张夫子的点头，张娘子绝不会开这个口。
恩情恩情，已经分不清恩和情谁在前，谁在后了。
如此，也不知如何开口言谢。
房间几个角蜡烛流着红泪，圆桌最中间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汤，花椒蒸鸡依偎在汤盆旁边，几个椅子前都摆放着盛出的热粥和一碟芥菜疙瘩酱，粥面已经凝了一层米油，泛着磨砂的光泽，隐隐可见其中的肉丁，看上去诱人极了。
还是张娘子打破寂静，先行动了筷子，拆下来一个鸡腿夹到谢朗碗里：“朗哥儿还小，该多补补，珍娘，你也是，都说病去如抽丝，你和朗哥儿今年属实是有些流年不利。”把另一个鸡腿强硬塞进谢玉珍碗里，张娘子叹了一口气，甚至想着要不要给这可怜孩子请个道婆来驱驱邪。
都是什么事。
长者赐不敢辞，谢玉珍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鸡腿。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王清儿开口给谢玉珍解围道。
“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谢玉珍紧接着说道。
张娘子点头，将粥勺在碗边刮干净底，然后塞进口中，是粟米和枣子的微甜，携带着莲子的糯，肉丁被煮得抿一下便化在嘴里，又润又香，带着熏肉特有的风味，隐隐还能尝到柑皮味道，不过很淡很淡，几乎不可闻。
她挟了一筷子葱丝，浅蘸了一下芥菜疙瘩酱，难得的清爽。
“这个和肉一起吃好吃。”谢玉珍撕下一块鸡肉，放在葱丝上，将两者一起送进口中，无他话，只有美味二字。
清炒菘菜也很清甜，毕竟是最后一拨了，再吃得明年重新播种了。
“朗哥儿回来了，张夫子怎么还在书塾？”谢玉珍1想起这事，开口问道。
“不用管他，”张娘子冷哼一声，“他估计还在处理书塾的事，一天到晚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古道热肠。”张娘子也不是真的生气，毕竟她也是知道她家郎君的，就是忍不住吐槽。
“婆母，喝汤吗？”见张娘子碗里的粥干净了，王清儿站起来柔声问道。
“可以。”张娘子点头，这时候汤已经不烫嘴了，王清儿拿过张娘子面前的碗，盛了一碗汤给张娘子——菌菇多芽菜少，张娘子喜欢吃菌菇，张夫子的学生都知道这个事。
这应该是今年秋天采摘下来晒干的野菇子，张大娘子尝了一口，便忍不住喝第二口，第三口，汤鲜得像吊过的，荷包蛋静静卧在碗底，看上去仿佛平平无奇，但咬一口又吱吱冒油水，两面的焦皮被汤水泡过，仍旧带着一股子韧劲儿。
这样的家常菜能做成这样，可见其本事了。
不过谢玉珍自己不这样觉得，在做菜一道上，冥冥之中，似乎总带着一股运气。
几人饭饱后，王清儿帮忙收拾了残局才回去侍奉婆母入睡。谢玉珍望着完全黑透的天色，也不由得觉得有些疲累。
书房里却还点着蜡烛。
“朗哥儿，还不睡么。”谢玉珍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夜深了有些寒凉，“读书也是不急在这一时的。”她眼底有淡淡的紫色，显然有些累着了。
“女兄，我还不累。”谢朗回答，他吃饱喝足，从头到脚都是暖洋洋的，自然不觉得寒冷困倦，更何况这样的天气对读书而言，也未尝不是好事呢，头脑清醒，念头通达。
谢玉珍也不强求，开口说：“炉子上烧着热水，一时半会儿还熄灭不得，你若冷了，茶壶在柜子里，自己倒茶来喝。”
“我到时候自己再烧，女兄，你用这热水泡过脚再睡吧。”谢朗想起谢玉珍似乎那日子快到了，开口说道，谢玉珍一到那日子手脚便如生铁一般，谢朗不得不担心。
“嗯，”谢玉珍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别读太晚。这光线太暗，再点几根蜡烛，到时候伤了眼，得不偿失。”
望着室内昏暗的光线，谢玉珍忍不住开口道。
“嗯。”谢朗又找出几根蜡烛，凑近烛火点燃后固定在窗台和桌子上，“女兄，你去歇息吧。”谢朗催促道。
“好呀，现在都不许我说话了，唉，我也是蚂蚁掉了水坑，可怜呀。”谢玉珍打趣道。
“女兄！”
“哈哈好好好，不逗你。”谢玉珍笑了两声，倚在门框上问：“明天早食想吃什么？”
她自己有些想吃汤饼，其他的到无所谓，就看谢朗了。
“女兄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谢朗重新拿起书本，如是说道。
谢玉珍默默关上了书房的木门，泡过脚后拖着一双木屐给黑猫上过三炷香，诚信祝愿后，才脱下外衣，解开头上防尘的布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屋外天悬得格外高，层层叠叠的云层被北风呼啸吹开，露出皎白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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