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华阳长公主给我梳妆,她在我耳边亲昵问道。
“不去。”
我答。
“当真不去?”
安阳长公主为我戴簪画钿,她也在我耳边问着。
“不去。”
我说。
“既然洛阳侯不顾姐妹之情,那就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华阳长公主背过身去,她放话威胁。
“妾,绝不陪着二位公主胡闹!”
我翻了一页书,对镜而笑,坐等着二位公主翻脸无情。
这世上没有一件事半个人,能威迫我。
公主纵有狠招,我可不怕。
“戏儿,别离开我……”
华阳长公主在我耳边大笑。
“别离开我,我求你……”
安阳长公主在我耳边装哭。
“我求你,戏儿……”
二位公主在我四周绕圈环绕,学中秋那夜的我。
整个长安,只有华阳安阳两位长公主,敢如此嘲笑戏弄我。
我大怒,将书合上,丢到一旁,转而抹上李媁媁制的媁媁粉。
忍着怒气,我陪笑,咬唇吞恨。
“不就是平康坊,奴……去就是了……”
两位公主哭笑不得,她们憋着笑胁着我同去平康坊。
我记得,那年冬日,华阳长公主在东市开了一家胭脂铺。
只卖她李媁媁制的媁媁粉。
每年春闱,放榜之后,高中的举子泛舟探花,各式宴会雅集,日日不断。
长安的春日,最是热闹。
秋日落,秋闱之后,十月起,冬月前,朝集使引路,天下各州举子到京,各方人士,络绎不绝。
举子一入西都,大多借住平康临近各坊,长安平康坊,白日人头攒动,黑夜灯火不灭。
为贩卖李媁媁的媁媁粉,自那日起,我与两位长公主夜夜常在平康坊。
丝竹管乐,吃酒赏乐,一曲又一曲,不到半个月,长安儿郎人人皆买媁媁粉奉送娘子,三曲歌姬舞姬,人皆面敷媁媁粉。
一连半个月,我每夜与华阳,安阳,沈驸马,衡王,衡王妃,就在长安平康坊饮酒享乐。
从第一夜起,圣人的花鸟使夜夜同在。
我帮着兜售媁媁粉,代价是,李媁媁再不许提吴美人。
我与二位公主说定了,只去半个月。
我记得最后一夜,恰是十月二十五。
那一日,也是天下举子入京的最后一日。
南曲楼里,满楼达官贵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更有刚入京的新面孔,这其中也有两张熟面孔,我竟未曾觉察。
回想起那一夜,混乱不可细说。
那夜酒香里,萧尚书家的三兄妹,萧而升,萧素素,萧朴朴。
颜家颜致美,云阳县主,颜须晴,颜麒。
李家,魏王,衡王,衡王妃,濮阳县主,沁阳县主,寿阳公主同在。
黑夜过半,酒过三巡。
所有的一切,得从我饮下最后一口酒开始说起。
我饮下美酒,华阳公主同饮。
一杯下肚,左右见不到圣人的花鸟使——檀霁月。
“圣人的花鸟使,今夜何故不在?”
华阳长公主向左右一干人,笑问了这么一句。
“檀郎君人虽不在,可……圣人的花鸟使却在……”
宗少卿醉酒,朗声笑道。
“圣人几时又新封了花鸟使?本宫怎会不知?驸马你可知?”
李媁媁问沈玉律。
驸马都尉,笑而摇头,他不知。
“花鸟使何在?叫他出来,快出来拜见本宫……”
华阳长公主笑而疑问。
宗少卿饮酒不再言,鸿少卿停杯笑着接话。
“圣人的花鸟使……就在此地,就在公主身边……颜家五娘子不是长安的万户侯,而是圣人的花鸟使,公主们细想想,洛阳侯可不就是圣人的花鸟使?”
话一言尽,我止笑愣神,李媁媁拊掌乐笑,拍着桌案。
她笑声不绝,我一声不出。
“洛阳侯……花鸟使……颜非仙……花鸟使……不错不错,檀表哥白拿官银,占着官位,竟不与皇兄进献美人,狸奴,你投其所好为君分忧,你该向皇兄再讨一份俸禄!”
是啊……不错……韩昔儿……杨延吉……吴戏儿,充实陛下的后宫,我劳苦功高。
二位少卿独具慧眼,一语点醒醉中人。
檀霁月尸位素餐,我才是圣人的花鸟使,圣人他……欠我三份保媒钱。
我哑口无言,我忽而大悟,我置杯大笑,我连声苦笑……几句话,说到我的痛处。
收起手中遮疤的骨扇,“花鸟使”起了身,洛阳侯让宗正寺的鸿少卿,鸿胪寺的宗少卿,一同起身。
骨扇飞舞着,它化作巴掌抽打着两位少卿。
一下又一下,我费心费力为两位少卿醒酒。
一左一右,华阳长公主,安阳长公主,屈尊降贵为两位少卿报着数。
脸皮打渗了血,骨扇打散了架,我也打累了。
停了手。
“洛阳侯怎么不打了?”颜致美笑问。
“花鸟使怎么不打了?”檀妙子同问。
打够了,不打了,丢了扇,我回座。
李媁媁递来酒盏,她笑着道:“敢非议我阿兄,可是死罪。”
李姩姩斟满酒盏,她笑着说:“敢非议我阿姊,同是死罪。”
宗少卿谢了打,鸿少卿谢了罚,他二人敬谢我不吝赐教。
我酒醉一笑,酒在盏中,盏在酒中,正要入口,刚一抬眼,忽见李媁媁、李姩姩的阿兄——李君清。
此处是平康坊的酒楼,不是太极宫的宫殿。
圣人……
皇帝……
陛下……
暗夜里……怎会在此?
不是眼花,那人,就是鹤奴。
一瞬酒醒,我身子醉软,动也不能一动。
“安乐王来了……”
衡王妃举杯邀饮,她邀“安乐王”吃酒,“安乐王”置之不理。
宇文无攸与安乐王,自幼相伴青梅竹马。
“安乐王到了……”
衡王喝得东倒西歪,他摸着“安乐王”的道袍,“安乐王”抽身而进。
李君渝与李君清,可是至亲兄弟。
安乐王的脸,我记不清,更记不住。
李君清这个昏君,他成灰成土,我见风即知。
离得虽远,我虽醉酒,可我岂会认不出鹤奴?
衡王、衡王妃喝醉了精魂,喝瞎了眼,喝错了嗓,这对酒鬼夫妇,一个不识洛阳安乐王,一个不认长安圣人。
裴相拍“安乐王”的肩,三朝元老,竟说“安乐王”像极了我朝圣人。
颜麒摸“安乐王”的发,禁军首领,也说“安乐王”大可以以假乱真。
裴公颜卿,日日常朝,日日护卫,竟认错了君主。
我一时热,我一时冷,时时梦断愁肠,酒伤肚肠。
那一夜,“安乐王”的身边只有檀霁月,没有祝贵人、常贵人。
“花鸟使安和……”宗少卿说。
“安乐王安和……”鸿少卿道。
宗少卿是臣,鸿少卿为卿,做下寮的,竟不能辨他们的最高上官。
各个高声笑语,我且听得见。
“安乐王万福。”
探花郎君颜致美问安。
天子门生,竟不知天子。
“安乐王胜常。”
县主娘娘檀妙子见礼。
“哥哥怎与安乐王同行?”云阳县主问着檀霁月。
天子亲党,竟不认天子。
颜郎檀娘,我看是逆徒乱党。
圣人越过儿郎娘子,公卿宰相,走到我眼前。
我慌忙起身,一时说不出话,鬼使神差,将酒递到圣人唇边。
美酒,于我,是不着醉的白水,于圣人,是不要命的鸩毒。
一杯换他醉倒,便能了结此夜。
我举杯,喂他毒酒。
圣人冷色生寒,他双眸里聚着滔天怒意。
绝不赦免,绝不容情,绝不饶恕,我不能再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安乐王,陛下怎舍得放你出太极宫?”
李媁媁问道。
“二哥哥,快饮酒……”李姩姩劝酒。
“快饮快饮,非仙娘子亲自斟酒,太极宫的圣人,尚且享不到这等好侍奉……安乐王还不快饮?”
华阳长公主的笑声长叠着,我心长泣着。
圣人,是两位公主的亲哥哥,她二人吃得大醉,既不识君也不识兄了。
人人皆当来人是安乐王。
那一刻,我的脸色必定青紫难看,全因我在鹤奴的眼角眉梢,瞧见了暗藏的笑意,以及心满意足的快意。
他吓得我颤栗,他欣喜得了意。
皇帝陛下,怎会来此?
圣人主上,何故在此?
鹤奴,接过我手里的酒盏。
他不喝,他不饮。
酒四溅,盏落地。
圣人大驾光临出宫夜访,竟只是为了打翻我的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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