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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虚白

“本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华阳长公主给我梳妆,她在我耳边亲昵问道。

“不去。”

我答。

“当真不去?”

安阳长公主为我戴簪画钿,她也在我耳边问着。

“不去。”

我说。

“既然洛阳侯不顾姐妹之情,那就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华阳长公主背过身去,她放话威胁。

“妾,绝不陪着二位公主胡闹!”

我翻了一页书,对镜而笑,坐等着二位公主翻脸无情。

这世上没有一件事半个人,能威迫我。

公主纵有狠招,我可不怕。

“戏儿,别离开我……”

华阳长公主在我耳边大笑。

“别离开我,我求你……”

安阳长公主在我耳边装哭。

“我求你,戏儿……”

二位公主在我四周绕圈环绕,学中秋那夜的我。

整个长安,只有华阳安阳两位长公主,敢如此嘲笑戏弄我。

我大怒,将书合上,丢到一旁,转而抹上李媁媁制的媁媁粉。

忍着怒气,我陪笑,咬唇吞恨。

“不就是平康坊,奴……去就是了……”

两位公主哭笑不得,她们憋着笑胁着我同去平康坊。

我记得,那年冬日,华阳长公主在东市开了一家胭脂铺。

只卖她李媁媁制的媁媁粉。

每年春闱,放榜之后,高中的举子泛舟探花,各式宴会雅集,日日不断。

长安的春日,最是热闹。

秋日落,秋闱之后,十月起,冬月前,朝集使引路,天下各州举子到京,各方人士,络绎不绝。

举子一入西都,大多借住平康临近各坊,长安平康坊,白日人头攒动,黑夜灯火不灭。

为贩卖李媁媁的媁媁粉,自那日起,我与两位长公主夜夜常在平康坊。

丝竹管乐,吃酒赏乐,一曲又一曲,不到半个月,长安儿郎人人皆买媁媁粉奉送娘子,三曲歌姬舞姬,人皆面敷媁媁粉。

一连半个月,我每夜与华阳,安阳,沈驸马,衡王,衡王妃,就在长安平康坊饮酒享乐。

从第一夜起,圣人的花鸟使夜夜同在。

我帮着兜售媁媁粉,代价是,李媁媁再不许提吴美人。

我与二位公主说定了,只去半个月。

我记得最后一夜,恰是十月二十五。

那一日,也是天下举子入京的最后一日。

南曲楼里,满楼达官贵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更有刚入京的新面孔,这其中也有两张熟面孔,我竟未曾觉察。

回想起那一夜,混乱不可细说。

那夜酒香里,萧尚书家的三兄妹,萧而升,萧素素,萧朴朴。

颜家颜致美,云阳县主,颜须晴,颜麒。

李家,魏王,衡王,衡王妃,濮阳县主,沁阳县主,寿阳公主同在。

黑夜过半,酒过三巡。

所有的一切,得从我饮下最后一口酒开始说起。

我饮下美酒,华阳公主同饮。

一杯下肚,左右见不到圣人的花鸟使——檀霁月。

“圣人的花鸟使,今夜何故不在?”

华阳长公主向左右一干人,笑问了这么一句。

“檀郎君人虽不在,可……圣人的花鸟使却在……”

宗少卿醉酒,朗声笑道。

“圣人几时又新封了花鸟使?本宫怎会不知?驸马你可知?”

李媁媁问沈玉律。

驸马都尉,笑而摇头,他不知。

“花鸟使何在?叫他出来,快出来拜见本宫……”

华阳长公主笑而疑问。

宗少卿饮酒不再言,鸿少卿停杯笑着接话。

“圣人的花鸟使……就在此地,就在公主身边……颜家五娘子不是长安的万户侯,而是圣人的花鸟使,公主们细想想,洛阳侯可不就是圣人的花鸟使?”

话一言尽,我止笑愣神,李媁媁拊掌乐笑,拍着桌案。

她笑声不绝,我一声不出。

“洛阳侯……花鸟使……颜非仙……花鸟使……不错不错,檀表哥白拿官银,占着官位,竟不与皇兄进献美人,狸奴,你投其所好为君分忧,你该向皇兄再讨一份俸禄!”

是啊……不错……韩昔儿……杨延吉……吴戏儿,充实陛下的后宫,我劳苦功高。

二位少卿独具慧眼,一语点醒醉中人。

檀霁月尸位素餐,我才是圣人的花鸟使,圣人他……欠我三份保媒钱。

我哑口无言,我忽而大悟,我置杯大笑,我连声苦笑……几句话,说到我的痛处。

收起手中遮疤的骨扇,“花鸟使”起了身,洛阳侯让宗正寺的鸿少卿,鸿胪寺的宗少卿,一同起身。

骨扇飞舞着,它化作巴掌抽打着两位少卿。

一下又一下,我费心费力为两位少卿醒酒。

一左一右,华阳长公主,安阳长公主,屈尊降贵为两位少卿报着数。

脸皮打渗了血,骨扇打散了架,我也打累了。

停了手。

“洛阳侯怎么不打了?”颜致美笑问。

“花鸟使怎么不打了?”檀妙子同问。

打够了,不打了,丢了扇,我回座。

李媁媁递来酒盏,她笑着道:“敢非议我阿兄,可是死罪。”

李姩姩斟满酒盏,她笑着说:“敢非议我阿姊,同是死罪。”

宗少卿谢了打,鸿少卿谢了罚,他二人敬谢我不吝赐教。

我酒醉一笑,酒在盏中,盏在酒中,正要入口,刚一抬眼,忽见李媁媁、李姩姩的阿兄——李君清。

此处是平康坊的酒楼,不是太极宫的宫殿。

圣人……

皇帝……

陛下……

暗夜里……怎会在此?

不是眼花,那人,就是鹤奴。

一瞬酒醒,我身子醉软,动也不能一动。

“安乐王来了……”

衡王妃举杯邀饮,她邀“安乐王”吃酒,“安乐王”置之不理。

宇文无攸与安乐王,自幼相伴青梅竹马。

“安乐王到了……”

衡王喝得东倒西歪,他摸着“安乐王”的道袍,“安乐王”抽身而进。

李君渝与李君清,可是至亲兄弟。

安乐王的脸,我记不清,更记不住。

李君清这个昏君,他成灰成土,我见风即知。

离得虽远,我虽醉酒,可我岂会认不出鹤奴?

衡王、衡王妃喝醉了精魂,喝瞎了眼,喝错了嗓,这对酒鬼夫妇,一个不识洛阳安乐王,一个不认长安圣人。

裴相拍“安乐王”的肩,三朝元老,竟说“安乐王”像极了我朝圣人。

颜麒摸“安乐王”的发,禁军首领,也说“安乐王”大可以以假乱真。

裴公颜卿,日日常朝,日日护卫,竟认错了君主。

我一时热,我一时冷,时时梦断愁肠,酒伤肚肠。

那一夜,“安乐王”的身边只有檀霁月,没有祝贵人、常贵人。

“花鸟使安和……”宗少卿说。

“安乐王安和……”鸿少卿道。

宗少卿是臣,鸿少卿为卿,做下寮的,竟不能辨他们的最高上官。

各个高声笑语,我且听得见。

“安乐王万福。”

探花郎君颜致美问安。

天子门生,竟不知天子。

“安乐王胜常。”

县主娘娘檀妙子见礼。

“哥哥怎与安乐王同行?”云阳县主问着檀霁月。

天子亲党,竟不认天子。

颜郎檀娘,我看是逆徒乱党。

圣人越过儿郎娘子,公卿宰相,走到我眼前。

我慌忙起身,一时说不出话,鬼使神差,将酒递到圣人唇边。

美酒,于我,是不着醉的白水,于圣人,是不要命的鸩毒。

一杯换他醉倒,便能了结此夜。

我举杯,喂他毒酒。

圣人冷色生寒,他双眸里聚着滔天怒意。

绝不赦免,绝不容情,绝不饶恕,我不能再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安乐王,陛下怎舍得放你出太极宫?”

李媁媁问道。

“二哥哥,快饮酒……”李姩姩劝酒。

“快饮快饮,非仙娘子亲自斟酒,太极宫的圣人,尚且享不到这等好侍奉……安乐王还不快饮?”

华阳长公主的笑声长叠着,我心长泣着。

圣人,是两位公主的亲哥哥,她二人吃得大醉,既不识君也不识兄了。

人人皆当来人是安乐王。

那一刻,我的脸色必定青紫难看,全因我在鹤奴的眼角眉梢,瞧见了暗藏的笑意,以及心满意足的快意。

他吓得我颤栗,他欣喜得了意。

皇帝陛下,怎会来此?

圣人主上,何故在此?

鹤奴,接过我手里的酒盏。

他不喝,他不饮。

酒四溅,盏落地。

圣人大驾光临出宫夜访,竟只是为了打翻我的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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