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
太极宫母子连心,洛阳来的安乐王有所觉察,大王识趣的退居太清宫。
他日日养伤,连日不出,让我和鹤奴瞧着,似是认了命,乖顺了。
春末,太后寿宴,安乐王奉上万寿图。
大王毕恭毕敬,全身更有说不完的委屈,他装得怜弱,更能显出我与圣人十恶不赦的恶。
他笑着,我与圣人同笑,同送一份寿礼。
那年献给太后的寿礼,是一枚金簪。
簪子,从前血淋淋,如今金灿灿。
不错,就是那只破碎安乐王,荒唐皇帝梦的金簪。
太后很喜欢,让我与圣人为她簪上。
“好看吗,安乐王?”
我与圣人在冯太后左右,一齐笑着同问。
安乐王低着头成了哑巴,他心海翻滚,咬牙切齿偏就说不出一个好字,冯太后连声美妙,安乐王不得不说好……
那天的太极宫,一颦一笑间,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安乐王的不臣之心。
不要洛阳,偏要长安,这便是他诡计多端,犯上作乱的下场。
不能杀安乐王,气也气煞他!
冯太后万寿后,安乐王奉旨回洛阳,我也要奉召去洛阳。
我能走,这位安乐王可没命走。
我从无举家谋反的魄力与决心,只要不争皇位,我纵有千般错,圣人也会宽恕我。
安乐王日日夜夜意在帝位,皇帝陛下绝不会放过他这个乱臣贼子。
太后寿宴第二日,宫中荣王,薛太妃第三子,李九郎少年夭亡。
圣人为显兄友弟恭,仁厚之心,仍叫宗室子女,内外命妇,为荣王守灵七日。
我是长安唯一的女侯,自在其中。
荣王早逝,延误了我的启程。
同样,慢了安乐王的归期。
七日内,宁王数度上疏,请求出王宅,为弟扶灵送棺。
圣人恩准。
下葬那日,宁王入太极宫,九郎爱吃酒,李四郎带了两大坛酒,以慰逝者亡灵。
四郎进皇宫,安乐王一同入太极宫。
李家王都来送荣王最后一程。
出殡前,我记得那时我在积善宫,正与童太妃,昭阳长公主一一拜别。
荣王下葬,我跟随出长安城,而后便去洛阳。
一切,全都打点妥当。
归期,也许有,或许有,未必有。
那一日,本该是我在长安太极宫的最后一日。
祝贵人一声急促,打碎了我预备好的一切。
我拜着皇贵太妃,太后身边的董公公特来寻我,童太妃面前,他十万火急不顾礼数,求着我快随他去。
我一面快走,一面问他何故?
祝贵人道,宁王挟持圣人,就在永乐殿。
贵人传皇太后口谕,母后命我速去永乐殿。
匆匆忙忙,我奉命赶往永乐殿。
那一天的一切事,全都不能细究。
模模糊糊,吵吵嚷嚷,错综复杂,乱上加乱。
永乐殿外,咿咿呀呀满是人,圣人寝宫,所有人退守殿外。
祝公公,一个说左,常公公,一个说右。
李印月说分明是左,檀霁月说必定是右。
左边最讨人厌,左边才是圣人,华阳长公主李媁媁这样说。
沈驸马不信。
右边体貌最好,右边才是陛下,安阳长公主李姩姩这般说。
穆驸马不听。
誉王李君泊,大着嗓门,他大骂宁王大逆不道,他求着宁王放了圣人,放了安乐王……
英王挟持薛太妃第四子梁王,他要以梁王的命换圣人安然。
金阳长公主劝宁王快快收手,淮阳长公主四处胡乱添乱。
我往前走了一步。
往殿中看,只瞧见圣人戴着穷奇面具,被绑在椅子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不知死活。
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也被绑在椅子上。
我虽聋了,到底鼻子没坏。
宁王祭弟的酒,不是酒,而是火油。
他以酒为借口,带着火油入宫。
圣人四周,全是致命的戾气。
宁王攥着火折子,火油一见火星,永乐殿三人立即引火上身,全无活口。
他要弑君杀主,他要同归于尽。
“左边是圣人的脚。”李姣姣说。
“右边是圣人的手。”李姣姣道。
一口左,一口右,寿阳长公主摇摆不定。
王侍郎说左边是圣人的衣,崔将军说右边是圣人的玉。
那一天,安乐王与圣人辞行。
齐王谋逆,仍有逆党藏于朝中,宁王知其名姓,特来告诉,以求将功抵过,三人齐聚永乐殿,这便让宁王有了可乘之机。
宁王手里捏着圣人的命,只要他稍一松手,永乐殿便是一片火海。
事已至此,细究无用,宁王有天子在手,天下皆要听他号令。
宁王挟天子,要挟天下,威胁太后。
大王混淆了圣人与安乐王,他让人选,他让冯太后选。
儿子与外甥。
圣人与大王。
他让人取来弓箭,让人挽弓搭箭。
圣人,安乐王,二者只能选其一。
穷奇之下,必有一人得死于弓箭,死在冯太后的眼前。
若是不选,宁王便拉开火折,烧着永乐殿一齐同归于尽。
李家人,分不清圣人与安乐王。
乐阳长公主哭得满脸是泪。
丹阳长公主找来冯贵妃,我去时,宠冠六宫的冯贵妃,就在永乐殿外,一味地磕头,嘟嘟囔囔只会说不知圣人不知圣人……
左左右右,救与不救,杀与不杀。
生死攸关,嘈闹声应当震天响,我一个聋子,也听到了慌张哭声。
圣人无子,国无嗣子。
陛下若亡,宁王重罪,再无继位之可能。
魏王为长,魏王拼命拦阻,他恨不能永乐殿连人带殿全部丧身火海。
越王为嫡,越王全身瘫软,站了又站,落了又落。
舒王说左,衡王说右。
皆愿抵命救圣人性命。
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李家亲王,太后谁也不信。
弓箭本在广成王李君洺手中。
广成王折身下拜,他含泪告罪,竟说他实在不识君。
他将弓箭奉给兴庆宫皇太后。
殿内宁王几次催促,再不动手,他便即刻弑君杀兄。
在场所有人,各有心事,各为自身,各怀鬼胎。
枕边人,身边人,亲信,党羽,兄弟,姐妹,全认不出李君清?
错杀圣人,天下大乱。
射杀安乐,洛阳大怒。
各个只怕万一,他们不过是怕错伤了圣人,怕杀了安乐王担责。
弓,皇太后予我,箭,也在我手中,冯太后亲手交托于我。
太后郑重下令,母亲求救女儿。
衣是衣,玉是玉,物是物,人是人。
我认不出安乐王,但我知道圣人,鹤奴化灰化骨,我全能认出。
穿着道袍也是圣人,穿着龙袍也是草民。
我平生所见,唯安乐王一人,心比天高,人比草贱。
奸邪宵小,贱人贼人,他以我做饵,他罪该万死。
“左边……”
溧阳说。
“右边……”
潆阳道。
“左边人穿着圣人的履……”
云阳叫。
“右边人配着陛下的带……”
濮阳喊。
“左边才是圣人……”
沁阳急着。
“右边才是陛下……”
南阳哭着。
辨认声,争执声,此起彼伏。
那一次,我的箭头没有对准李君清。
持弓,放矢。
一箭穿心。
在众人忙乱慌张之时,我一箭杀死了来自东都洛阳的安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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