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金阶玉陛,烛照九重。
殿外风雪呼啸,殿内却暖如春昼。百盏青铜蟠螭灯高悬,映得金砖地面流光溢彩。萧征端坐龙椅,玄色冕旒垂落十二玉珠,却衬不出帝王威严,萧征已过不惑之年,而这张面庞却依旧俊美。
皇后杨蘅若金丝凤袍,端庄华贵,仪态万千。九钗凤冠衬出她白皙的面容,眼角的淡纹露出年岁却也让精致的五官更加温柔,丝毫不减当年的风范。
萧祈不在后宫女眷席位处,这三年,她于朝堂之上高谈阔论,提出了不少有关民生的建议,皇帝也是非常的欣赏她的才能,特别是关于西凉归附之后,设为西州,管理偌大西域的政策大部分都采取了萧祈的建议,虽隔千里,她却和霍长今想的如出一辙,战火连绵,百姓无辜,因俗而治,中央协派,开明的民族政策才能让中原和西域持续发展。
因此,她坐席于文官之列,此番赴宴,她还特意挑好了位置,正对着霍长今,而那人却始终不肯抬头。
四方使节,列席而待。
南诏王太子褚筱一袭墨蓝鲛绡袍,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的轻扣桌面,右手食指上带着一个戒指,上面一颗幽蓝宝石,似大漠深夜的狼瞳,但色泽却比较温柔,是南诏的特产,也是证明他是褚筱的物证。此人斜倚案几,指尖轻叩琉璃盏,琥珀色的葡萄酒漾起涟漪。
“北辰铁骑踏破西凉,当真可喜可贺。”他举杯轻笑,目光却穿过舞姬翩跹的水袖,落在武将首列的霍长今身上,似乎是在挑衅。
霍长今感受到他的眼神,和他对视过后,微微偏头示意,身旁肃立的许青禾半蹲下来,听她吩咐:“那个冒牌货是谁啊?”
褚筱本人剑法无双,他一个拿剑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手上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打扰他挥剑,就算是王室象征也要退到一边去。
他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精致的不得了,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人虽然把他的姿态学了个好,但那张脸却抵不上那位王太子的十分之一。
许青禾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冒牌货,本来想告诉自家小姐的,但是由于对面和安公主的目光太过炽烈,霍长今一直不敢抬头看她,她酒量不好也不敢多喝酒,只能喝茶缓解尴尬,她都有点担心霍长今一会儿会不会提前离席去方便。
“许是褚筱的那个手下吧。”许青禾悄声回应。
“你去殿外找一下褚怀殷,问问他想干什么,如果是打架就让他滚吧。”霍长今的语气不冲却带着点怒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霍长今和褚筱可谓是不打不相识,霍长今十五岁随父出征,南征北战,二十岁和姑姑霍瑛一同驰援江州。
当时因为南诏和北辰在江州货运航道上起了冲突,本是可以和平解决的,南诏王却发起战争,一时间江河血流。
霍长今横刀立马战沙场,紫金战甲劈四方,更是在南江一役中大胜当时的南诏四殿下,也就是褚筱,当时的南诏军督帅,一战成名,少年意气惊动天下。
是时,民间常言:
凭借一对峨眉刺,斩尽弱水三千人。
长枪杀四方,谁叹年少轻狂!
前者是霍瑛,后者自然是霍长今,姑侄二人风姿无限却都不愿意再让这场战争打下去,南诏掌握着江州百姓的粮道咽喉,若战火不停,不出三个月,江州必然萧条。
霍瑛都写好折子奏请皇帝派遣文官出任议和事宜,结果褚筱一封密信让这份折子没有送出去——他要和霍长今当面谈和议之事,只要霍长今前来。
霍瑛担心侄女安危,派了人暗中跟着,结果两人就打了一架,不过,褚筱还是输了,输的还很难看。
后来,褚怀殷这求战的精神越来越强烈,要不是看在褚筱和她共同促成两国和议的面子上,她真想一枪穿了褚筱,因为这家伙找她打架的原因都是他的夫人!
最具有代表性的两个原因——
一是她踹了褚筱一脚,把他夫人心疼坏了,连夜跑过来安慰夫君,所以褚筱这厮为了让夫人心疼心疼自己就想着法子和霍长今打架,顺便受点小伤。
二是他的夫人听说他屡屡败给了一个女子,于是对这位女将军心生仰慕,然后他吃醋了,再加上南诏风气开化,他怕夫人的仰慕变成爱慕。
不管是什么原因,霍长今都莫名成了他们夫妻恩爱的跳板……
“南江之盟”一定,造福了江州,也造福了北辰和南诏。自那以后霍长今就和褚筱只有偶尔的书信来往,最后一次的书信是他的女儿出生了,邀请她参加她的生辰宴。只可惜当时的霍长今在雍州,没法过去,再有褚筱的消息就是他被立为王太子了。
果然如霍长今所料,不出两刻,许青禾就过来告诉她褚筱约她今晚子时在城西见面。
宴会并未结束,萧祈提前离开,不知为什么霍长今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离宫后并未直接去找褚筱,而是去了一趟朱雀大街,大朝会虽然提前却依旧十分盛大,群英毕至,基本所有官员都会来参加。当然,少个人也不会有人多加关注。
亥时三刻,朱雀大街一片寂静。霍长今如鬼魅般悄然站在一个喝醉酒的官员身后,手中利剑寒光闪烁,她甚至没有任何伪装,就这样明目张胆的的宣扬自己的杀心。
她眼中的人还在醉醺醺地哼着小曲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当霍长今的剑抵在他后心时,他才骇然回头。
“三年前西北道伏击案,你经手了几成?”霍长今轻声问道,声音轻柔却透着致命的寒意。
“你?你是谁?”那人酒醒了大半,颤颤巍巍的却不敢转身。
“回答。”霍长今手中的剑依旧稳稳的抵着他的后心,声音更加冰冷,带着汹涌的杀意。
那人不敢开口,撒腿就跑。
“呃——”
霍长今剑光一闪,左手藏好的飞镖精准扎入那人喉咙。
霍长今慢慢走过去,看他捂着喷血的脖子,缓缓倒下,似乎还在痛呼不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见霍长今淡漠的自语:“第三个。”
确认他断气后,霍长今拔下飞镖放入手帕中包好,揣入怀中。
尸身旁,一张染血的认罪书悄然飘落。
没有证据,我就创造证据,只要你们做了,我必将一一讨回,法律不能为枉死的将士们讨回公道,但剑可以。
夜风隐藏了她眼中凌厉的杀意,就像三年前那场伏击之后的冬雪一般,吞没了少年的善意。
单刀赴会必然走向死局,但她怕的是死之前报不了仇,黄泉碧落下,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寒风喧嚣,城西的空旷显得她更加孤单,可京州的风终究抵不过西北的……
“霍将军,迟到可不是一个美德。”
褚筱的人还没见到,声音已经传至耳边,不是熟悉的那种调侃,却也没有那么正经。
“什么事?”
褚筱显然没料到霍长今会这般冷漠,毕竟在他印象中霍长今是那个明知酒量不好还爱喝烈酒,喝完之后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却依旧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霍将军,老朋友见面就这么冷漠?”他看向霍长今的靴底,还沾着血迹,虽然被雪掩盖了大部分,但绝对是新鲜的,“还是说,我不识趣让您在百忙之中抽个空来见我?”
换做以前,褚筱这话一出就该挨一拳头,但现在霍长今只是淡淡丢下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她顿了一下,看向褚筱,反问道:“倒是王太子殿下来参加大朝会却不以真面目示人,是觉得我朝招待不周?”
借着月光,她这才看清褚筱的面庞,多年不见,他这号称迷倒万千贵女的俊秀脸庞依旧没有多大变化,眉眼自然上挑,弧度完美的不像话,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只是那双原本承载着嬉笑眼睛,现在变得深不可测,或者说是变明显了。
霍长今本来就清楚褚筱不是省油的灯,可这般外放的神情她确实是第一次见。
褚筱躲开了霍长今的眼神,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贵朝的礼仪自然是十分周全,只是我不喜欢那些架子罢了。”
他仰头看那夜色中的玉盘,竟带着几分悲凉,两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褚筱先打破了死寂,“霍长今,我褚筱欠你一个人情,还记得,不会忘。”
他又看了一眼她靴底的血迹补充道:“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我也不方便插手北辰的内政,但我奉劝你一句,引火焚身也该有个度。”
霍长今早就知道瞒不过褚筱这样的人,见过她杀人的都能想到,这两日京州城突然出现的命案是出自谁手。
可霍长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三年了,她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找不到,只能用最直接的法子报仇,哪怕玉石俱焚,哪怕粉身碎骨,只要目的达成,无怨无悔。
褚筱看她沉默,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风留下他的声音:
“若君有求,必相回应,山高路远,来日方长。”
他没听到,这一次霍长今回应他了。
“褚怀殷,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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