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甚浓。
修竹第一次在上阳城过年。
出山后第一年在各方游历,第二年在塞北的风沙里,所以显得格外兴奋。
街上忙忙碌碌采买年货的人,携家带口。
将军府也要采买,修竹巡营回来正撞上裴管家的车,当即下马就要同去。裴管家笑笑,在车上给她寻了个稳当的位置,哪成想她相中了车夫的专座。
“这可不行,小将军,赶马车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留神大家都甭过年了。”
修竹也没坚持,坐在车沿上,看着街边大大小小的摊子。
到了采买的地方,裴管家在袖里拿出钱袋,给了她几两碎银:“这周边净是些新奇玩意儿,小将军去看看。”
修竹早巴不得一句,道了声“谢谢裴叔。”风一样下了车。
上阳偏北,冬季的风很冷,修竹穿着厚厚的冬衣,外面罩了层轻甲,又裹了件披风,即便这样打扮,还是觉着风过如刀割。搓着双手,捂了会耳朵,慢悠悠逛着街市。四周商贩一看她这打扮,瞬间就殷勤起来,一口一个“官爷”,叫的修竹心下没底,只得点头示意,匆匆走过。
“将军。”是个极其富有分辨性的女声,修竹一听就知道是她的副将曾欣。
艰难转过头去,人却跑到面前来。
“你看你冻得,还说不冷。”
未等修竹说话,一顶厚厚的兜帽带着新鲜的余温盖到脸上,温暖从头传到脚底,使得她不禁打了几个哆嗦。
“是有点冷,我先带带,一会给你。”
来人的笑声从鼻孔传出来:“我相公给我拿了,你看。”
“显摆吧你就,你看我羡慕吗?”修竹的嫌弃活生生排了十里,四面八方都是酸气。
“将军来采买?”
“他们买,我跟来逛逛。”
两人一边搭着话,一边裹着衣服,活像两只蚕蛹。
“采买这事估摸着也用不着你,芳姐她们就住前面,去看看?”
“那感情好,冻也是冻着,快找个地方暖和缓和。”
约摸着有两条街,修竹顺道买了年货,又买了人家一棍子的糖葫芦,浩浩荡荡扛过去。
临近街尾,却传来骂声。
“这是咋了。”修竹慢慢靠近,发现那声音正处在她要去的地方。
“坏了!”曾欣把东西堆给修竹,推开围观的人挤进去。
修竹拎着东西站在外围,还扛着一棍子糖葫芦。
好奇和守年货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所以只能用耳朵听里面的情景。
“女儿”、“养老”、“应该”。修竹听了个一知半解。
“长嫂”、“花费”、“日子”。修竹又听了个稀里糊涂。
圈里鸡飞狗跳,女人叫骂,男人怒吼。
圈外无人知道,将军心焦,无奈留守。
不多时,人群中爆发了一场声音不小的暴动。
修竹刚要扔了东西冲进去,却是个熟人替她接过,对她喊了句:“将军,冲啊!”
人群的裂口瞬间撕开,中间的一切展现眼底。
姽婳营不少人都在,还有些城外大营的,一边拦架一边挨打。
曾欣拉着个妇人,那妇人突然一脚踹在面前女兵脸上。
正当时,妇人同伙看着冲进来的众人骂了句:“这又是哪来的泼皮?”
怒火顺势燃起,修竹一声怒吼:“老子就是泼皮,给我打!”上去一拳头就把人打蒙了,直愣愣倒下。
四周一片叫好声,将曾欣的“别打了”淹的一点缝都没。
修竹冲在前头,来到妇人面前,一点没留手就要打她。
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人,站到两人中间。
是左小菊,姽婳营的兵。
清秀的脸上沾了泥水,一侧通红,留着一片更红的掌印,鼻子被踹的地方发青,鼓起了包。
她在哭。
“将军,别打了。”
修竹收起拳头,先解了披风盖在她身上。
“怎么回事?”
屠亮亮扛着外圈的年货挤进来:“将军,你快管管吧!”
吓的惊魂的妇人连退好几步,气势明显不足道:“将军还打人啊?”
修竹拍了拍左小菊的肩,转过身,把她藏在背后。
“将军还杀人呢。”
气氛一下子就降了温。
曾欣拽了拽修竹,把她拽进身后的院落,掩上门。
“那臭老娘们是谁?老左也不说还个手。”
“是她嫂嫂。”
修竹抬眼看着她:“一家子啊?”
“快不是了,小菊早就递了断绝关系的状子,没下批呢。”
“断绝关系?”
曾欣看了看门口,小声说与修竹:“我朝规定,凡是父母不养育子女者,子女可递断绝状,由近邻十人以上作保,即可批过。”
“不是等会,那打她是为啥?”
“小菊的军饷,快半年没往回拿了,他这一家子都是老赖,专指着这点军饷过日子。我们几个气不过,在北疆时出招,让她干脆搬出来和芳姐住,今个不知怎么就被找见了,看来是不想让大家好好过个年了。”
“老赖?什么事啊这都是……起开,别拦我。”
曾欣一把抓住修竹,把她拽回来:“小菊对那个家还是有感情,看她自己吧。”
“都打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感情?”修竹甩手就开了大门,正撞上那妇人冲着街道叫喊:“哎呦,要了老命了,亲姑娘不养老哟,伦理都不顾了,都来看看啊。”
听见开门声,又慌忙转过身来,背后站的一排人,都鼻青脸肿。
妇人定了定神,料定修竹身份有碍,不能再当街打人了,便又面向人群添油加醋道:“你们来评评理,他们长锋军是发不起军饷了吗?这都几个月了?啊?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上有老下有小啊……哎呦要了人的老命了。我们家这个,自打从北疆回来就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你瞅瞅,大节下的,还整了出断绝关系。你娘生你的时候咋没想着断了呢?翅膀硬了想飞了?那不能够,这一大家子人你不能不管。”
“放屁!信不信我揍你。”修竹那火气一直浮躁着,两条眉毛都拧在一起。
“哎呦……”妇人顺势倒在地上:“将军打人了,都看看啊,长锋军的将军打人了。”
曾欣跟出来,想带左小菊回院里,谁知这个一直在哭也不还手的姑娘倔的要命,怎么也不肯走。
妇人还在闹,修竹想把她扔出去,那帮汉子突然也倒在地上,绊住去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修竹烦得要命,正要上手时,事情来了转机。
裴管家走进来,对着其中一个倒地不起的说了什么,那男人起身拉上妇人道着歉就要跑。
左小菊突然追上去,一把拽住了妇人的衣领。
“谁是你家的?你们一个两个谁把我当家里人了?”
她指着那群人,心里的压抑突然就消失了:“当年我是没饭吃了才去参的军,当年我还有家,家里连一粒米都不肯给我!你们榨了我十年了,从我做活第一天,直到我去了北疆,哪一分钱花在我自己身上了?就你那大儿子,都二十了!整天好吃懒做靠我搏命的钱活着,凭什么?别的我就忍了,这是我拼了命挣回来的养病钱,怎么就成你们的了?我告诉你们,生养之恩,我还够了,今天有这么多人看着,你们休想在我这拿走一分。”
刚哭了一场,眼睛还是红的,说完那一瞬,她便舍下了所有不舍。
裴管家一见这人想通了,推波助澜,适时出声:“诸位,在下是将军府管家裴富,今日便是随我家小将军来解决此事的。这一家人不知廉耻,强拿伦理纲常欺压我长锋军将士,威逼近邻,扰乱民宅。现今恩义已断,当扭送官府,任官处置。”
修竹立马指挥:“来人,抓走!”
“散了吧,散了吧。”
一场惹得人脑瓜子嗡嗡的闹剧,就此谢幕。
把人送进官府后,修竹又马不停蹄的又去了左小菊那,等将军府来人接时,天已经全黑下来。
顾醉阳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边嘱咐事情一边往外走。芳姐急急追过来,把一裘披风盖在她后背,像极了操心的老母亲。
“行了,就送到这吧!诸位,新年平安。”修竹向着她们浅浅拜礼,转头上了车。
顾醉阳同样也拜了礼,道了句:“平安喜乐。”
第二日一早,修竹打开房门,一个红包掉在地上,发出声闷响。
“哟,这得多少钱。”
抽开绳后,修竹十分满意的把它塞进腰包。
晨练的路上闻到一阵饭香,溜到厨房边上,却是顾醉阳在煮面。修竹到的时候,他正把做好的肉末撒在上面。
“顾少爷好手艺!”修竹抱着胳膊杵在窗框上,眼神落在碗里。
“起啦?”顾醉阳把面盛起来,挑了两碗放在食盒中,仔细封好食盒,在一旁的锅盖下拿出热过了的饼,送到修竹面前。
“先垫一垫。”
“少爷,您起的也太早了……哟,长寿面。”裴大娘带着一群人进了厨房,进门先夸奖了一番:“少爷这孝心,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一碗面而已。”
修竹在窗外冻得跺脚,一边啃着饼一边钻进厨房,心想着今日是谁的生辰。
“哦哦哦!是夫人!”
就被顾醉阳推着推出厨房:“走,跟我送面去。”
中午果真是一顿大餐,吃吃喝喝一半,宫里送来贺礼和年节的分赏,打发走了宫人,顾大将军暗自笑了许久,低声对夫人说:“夫人,你说小将军知道她按例也有分赏吗?这连年赏赐都归了咱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夫人也笑起来:“都是自家人。”
修竹在桌子那头和一块骨头较着劲,什么都没听到。
“别吃那个了。”顾醉阳看了她半天:“将军府又不是供不起。”
“你不懂。”修竹打算直接上手:“这种骨头缝里的肉是最香的。”
“铭儿,别管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修竹扬了扬沾满油的手,继续啃骨头。
“小将军,东西都打理好了吗?”顾大将军随口问问,总感觉有什么没提醒到的。
“嗯,理好了。”
“这一路注意安全,照理说应该没危险,总之小心。”
修竹放下骨头,乖巧应道:“好的呢。”
顾夫人夹了一筷子菜给她:“要往心里去,答应的倒是好听。”
“好听吗?”
修竹起了兴趣,向着顾夫人一遍遍的说着:“好的呢,好的呢,好的呢。”
“娘……”顾醉阳轻叹了口气:“我也同去。”
顾夫人抬起眼眸,眼角弯弯,轻轻拍了拍顾大将军:“将军,你儿子争风吃醋呢。”
顾大将军咽下嘴里的饭:“行,那也问问我大儿子……铭儿,东西都理好了吗?”
顾醉阳的眼角余光中,修竹笑的前仰后合,和将军夫妇对着,三人笑的欢喜,顾醉阳求关心无效,只能默默拿起筷子。
小番外:
四十年前 栖鸣山 新年
“陆凌你个老东西敢出老千。”
“天地良心!我没有!”
“师父,烟花做好了!”
“陆师姐又进厨房了,快把她拉出来!”
“谁把鸡杀了去?老三徒弟?哎,陆枫,来来来。”
“六师姑,我不!”(斩钉截铁)
“谁把我烟花放了?谁?”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小兔崽子们,都过来帮我一把。”
“五师叔和师兄们回来了,快去帮忙。”
“今个山下人真多,老六,你看这个肉对吗?”
“栖鸣山怎么这么吵!”
“因为……无处不是人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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