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繁雨十七年来第一次出山。
步好阵,护住她和徒儿的家。
下山路上,才开始考虑要去哪。
突然一团红色的大雾冲出心中的封印,占据脑海。
那满山的红叶波浪般汹涌着袭来,不掺任何杂色。
撞入脑海,却难触摸。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栖鸣山啊
栖鸣山
……
“陆枫,陆枫啊,陪师父闲逛去。”
“枫儿,看着师弟们练功啊。”
“又是哪个小混蛋把厨房炸了?陆枫,陆枫?陆繁雨!”
陆繁雨……
“春风追玉露,繁雨映红枫。哎,徒儿,为师给你起个名,陆繁雨,怎么样。”
年轻的陆繁雨看着层层叠叠覆盖着红叶的尘世,偏过头,与尘世里的陆繁雨相遇。
突如其来的心悸,染红四周慕名而来的记忆。
“陆繁雨?”
背着剑和满山枫叶的她从记忆中来,问这个满面泪水不再青春的人。
“你回家了吗?”
……
猝不及防,红枫四散,一切,终归世间。
陆繁雨走到路的尽头,扶着心口,擦干泪痕。
“林伯……嗯对,我也要出去……出去走走……撑死一年,这山清水秀,呆习惯了……哎李婶,对了,先给我拿两罐辣酱……不是出去找徒弟……尽早,哈哈,尽早。”
半晌。
“算了。”
夜黑风高,曾经的勤雨大将军因为害怕别离,选择孤身离去。
阳光刚照在上阳城墙上的时候,修竹已经洗漱好准备晨练,到了中亭,顾大将军还没来,修竹自觉拎起石锤扎马步。
日复一日枯燥的晨练当然是让人疲倦的,不过好在修竹有个劈柴下厨不行,练功打仗门清的师父。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是到点就会起床,推醒徒弟一起晨练,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这使得修竹从小就把晨练当成一种,和吃饭睡觉同等重要而又平常的、必须要做的事。
相较于勤勤恳恳的诺离将军,顾醉阳等成绩的日子倒是十分舒坦,半个月来日日懒床,早饭上桌才慢悠悠晃过来。将军府众人都道他尽心考试,乏心乏力,应当休养休养。
举着石锤的修竹想到这一节,心中有个坏点子不得不浮现出来。
“小将军,又比我早。”顾大将军向这边走来,顺手抽了把枪,“老夫得努力了,不能让你个小崽子超了去。”
“大将军。”修竹凑过来,“顾醉阳这等榜的日子,是不是太清闲了?”
大将军看了她一眼,稍加思索,“嗯,确实有点!”
一拍即合,顾大将军弃枪换了两把重剑,估摸着不过瘾,又绕了条路进仓库,给她取了副崭新的锣。嘴里正讲着:“我觉得这玩意声还是不够大……”
修竹伸了根手指悬在嘴边“嘘!”英姿勃发的大将军马上变得蹑手蹑脚。
两人掂着脚慢慢靠近行凶之地,修竹用手势比划着最佳地点,大将军摇摇头,马上指出战略上的不足,并换了个作战地点。虽然略有争执,两人还是很快同步了作战计划,且没发出任何声音。
“咣!”“嚓!”
“啊…………………………”
正准备扫院子的裴叔循着声音探了探头:“嘿,这大早晨的。”
屋里裴大娘的声音便传入耳:“干活,干活,挺大个老爷们这一天磨磨唧唧。”
“这不扫着呢。”
裴大娘掀了帘子出屋,絮絮叨叨翻出许多陈年旧账,把细枝末节甚至模糊了的地方都编的详细,逼得裴叔笑着讨饶:“你这个婆娘,孙子都那么大了,还是絮叨……”
早饭上桌,夫人新奇地看着蔫巴的儿子,小声和大将军说着什么,不时掩嘴笑笑。饭毕,顾大将军披了甲,叫着修竹去城外大营巡视。修竹忙忙抓了两个包子就要走,夫人按住她的手,“早些回。”修竹眯住眼睛向着她笑,又朝顾醉阳做了个鬼脸,翻过围栏就没了影。
临近黄昏,修竹跑回了将军府,急急洗澡换了身衣服,央着夫人画眉。拿着镜子照了照,又觉得头发束的有点歪,拆了发冠,手忙脚乱。夫人伸手摁住她,带她坐在塌上,拿过梳子替她束头。看她着急想探头看看,又怕束歪了头的样子十分好笑,便拍了下她的头。
“别着急,少不了你。”
修竹憨憨的笑,“不知怎的,她们成婚,我倒有些紧张。”
夫人拿起发冠,离得远些,看好位置,“我家小将军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时候,我给你梳头。”
修竹笑出声:“那就谢谢夫人啦。”
“来,转过来。”夫人扯出修竹额前几缕碎发,又拉着手看了看衣服。
“不错,去吧。”
修竹刚要说话,夫人伸出一根手指点住她的鼻头, “早回,少喝。”
“好。”又粘歪着顾夫人说了几句话,才急急出了门。
顾醉阳一早等在廊里,看不出着急,负手而立。还是那条水蓝色的发带,没了可以纠缠的丝发,孤零零搭在身后。穿了身颜色淡淡的袍衫,宽大的袖子衬在身后,越发显得书生意气。
“顾醉阳,我不跟你说了吗,不能抢风头。你瞅瞅你穿的这,这叫不分主次。”
顾醉阳转过身来,眼中无光,嘴角微撇。
“还有这个颜色,你还穿件这么淡的……人家是成婚,你一个赴宴的至少应该喜气点。”修竹转着圈对他挑剔。
顾醉阳抽手丢给修竹一个红包,转身就走。
修竹瞬间换了语气,“哎呀,顾哥,顾哥,我这不是夸你好看吗。”
顾醉阳动作变缓。
“顾哥大人不计小人过,给小的撑撑脸面。”
她的顾哥突然转身。
“单修竹!”
修竹装了个被吓到的表情,顾醉阳狠狠叹了口气,大步流星走过去抢走她手里的红包,“没有下次了!”又觉得不过瘾,停下转过头,正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我发誓!”
上阳城中,华灯满街。
“唉……”看着喝高了的新郎,修竹叹了口气。拿在手里的喜酒越发没了滋味,左手撑住下巴,不知想些什么。同桌的顾醉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里不对,便悄悄问她:“怎么了?”修竹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喝下手中酒,又双手托腮做冥想状。
正当顾醉阳准备放弃的时候,修竹突然开口:“我在想,我的副将成婚了,成婚就要生子,生子就不能管姽婳营了,那群不着调的老娘们谁管?我可管不了。”不知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修竹狠狠打了个冷战,倒了杯酒喝下去。
“哟,我们可乖了,将军也不知道怕啥。”
“欣姐怀胎九月都能上战场,小将军就放宽心吧。”
“我们可还都是娇滴滴的黄花闺女呢,啥玩意就老娘们。”
“将军别瞎想啦,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最后,满桌劝词中,其中一句格外扎耳朵:“诺离将军不用怕,长锋军里数你最不着调。”
修竹:……
“军医说得好,确实没人比她更不着调。”
一群大手大脚的“老娘们”起着哄,这边的席面“轰”就炸开了女性特有的笑声,炸作一团。
“我哪有?”修竹一脸嫌弃看着藥云鸢,皱紧眉头,瘪了瘪嘴便算了。那当然不是闹着玩的,惹了军医,不至于不问死活,只是药往死了苦,接骨头的时候“很有分寸”的摔来摔去,还不如疼死。
宴至尾声,众宾闹了洞房,呼嚷嚷的要散。修竹明里忙着指挥,暗中牵线搭媒。
“大牛,你把芳姐送回去,她家远。”
芳姐:“我又没喝多,呕……”
顾醉阳不动声色挡住修竹的视线,让她避免了直视,“回家吧,夫人该着急了。”
旁边一个机灵的马上搭腔。
“将军不用怕,我们保证,把你的心肝宝贝姐姐们都平安送回去。”
女兵里也有人说话:“哟,过了你手我可不敢,将军,我们自顾回去,没人敢动的。”
“那是……”修竹提高嗓门分外自豪:“我们北疆的老娘们如狼似虎,上阳这些弱了吧唧的书生当然降不住!”顾醉阳不满地戳了下修竹的小臂,轻声道:“你有点多。”
“好啦好啦,你当然不是弱书生。”她放低声音,“你是差点拿了武状元的文状元!”
这个差点就很有深意……
出了大门,众人还有一段街路可以并肩,修竹听着他们玩闹,慢慢散酒气。顾醉阳双手背后跟着她,两个人慢慢走到队尾。
“哎,顾醉阳,听说覃国的女子到如今,都不可抛头露面?”
“嗯……你不是见过?”
“感慨罢了,你看她们,不相夫教子,不描眉画面,整天与男子同训练共劳苦,却也乐的开怀。上了阵,也不输谁……你看她们五大三粗,实际上也会偷偷簪花,也想嫁与良人,托付终生……她们信我。”
她突然没了言语,顾醉阳微微偏头,看见她皱紧的眉头,看见她望着天,看着星星。
他突然就明白了修竹没说出的话,“修竹儿,她们必是不怪你的。”
修竹点点头,向着繁星低吟道:“走好啊。”
轰然回溯敌前,一排女子红缨,高头战马,毫无惧色。
战无不胜!
战,
无不胜!
走着走着,前头聚起一帮人,间或有女子啼哭,男子诉苦。人都是爱唏嘘的,转眼就挤没了缝。修竹惯常不凑热闹——人生皆苦,何必看深渊之人。
奈何一众兵士都混在里面,能入军营者,哪个不是身强体壮高人一肩,故而十分扎眼。
斟酌再三,修竹还是仗着臂力挤了进去,刚分清东南西北,就瞧见一个瘦弱男子嚎啕大哭,抱着大牛。一旁面朝下趴着一个衣衫不蔽的女子,血不知出在何处,溅的四处都是,正缓缓浸染着地面,头骨看样子碎了,头不成型,引得好几个围观的人半遮了眼睛。
修竹利索的脱了外袍,甩起来的衣角划到那几个假惺惺遮着眼睛的围观者,顺着风盖住女子的身。又抬头数了数楼层,落下眼帘斜眼瞅着那些人,声音没什么温度:“既然害怕,就离开。”
顾醉阳本是等在外圈,见人迟迟不出来,也挤了进去。就看见修竹避着血泊,蹲在一个男子身边,那个男子,正抱着大牛的胳膊泣不成声。一旁嘻嘻哈哈的兵隐去笑意,正色看着他们的将军。
还没弄清原委,那个哭的要散架的男子突然瞪圆了眼睛,指着门口,“就是这群人,他们骗我娘子卖身,又来此羞辱她,强求不成,竟把她摔死了。这上阳城还有没有王法?家中势大就随便杀人吗?”
人群又顺着修竹的视线转移“呼”的开了条道,门口处,十几个人围着的,是个面色发白的少爷。少爷也看见了尸体和满地猩红,那个盖着衣服的尸体,四肢扭曲,十分骇人。少爷的脸看得见的惊慌,就要带着下人逃离。
修竹出声:“抓过来,送官府。”
“你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通俗而废话的开场,少爷吓破了胆,下人倒是豪横。
“少爷是吧,那就送廷尉寺,看看他爹的官,够不够保他。”
她终于站起身来,正色看向他们,身后,众兵成军。
“拿下。”她落了这么单薄的一句,身后众人不知哪来的木棍已经冲了上去,富家子弟的护卫哪能打得过历过黄沙的将士?不多时那位少爷就跪在修竹面前。
修竹错开一步,“我不惯让人跪,折寿。”芳姐单手拎着少爷就把他拎起了身。
少年没经过这种事,自小养尊处优也折不了这辱,就不顾方才兵败,喝着下人找人来救。之前与修竹搭话的那位见状不妙要跑,修竹抬起右腿一回脚,直直的棍子打在那人膝盖上。
她还是那副没温度的面相,慢慢走近那群人。步迈的不大,走的极慢,好像是在欣赏那人的龇牙咧嘴。离得五六步,复又蹲下,“看来是有点权势。”抬手给他看了块腰牌。
“长锋军诺离,陛下刚赏的封号,抓他应该够级……我要送廷尉寺,叫你家保他的去那找。”
“虽不知情,抓了总是对的。押送这一路,让你的人别乱救……我们北疆的兵都是狼崽子,惹急了,会咬人的。”
顾醉阳看着她虽是半蹲着说话,气势也跟平时截然不同,但她身后的士兵们齐整列队,心里突然明白她这一趟回来的改变——她的身后有人追随她,信任她,无所保留的支持她。站在她身后的,不再是将军府的十几口人,而是她的将士,从这里,排到北疆。
小番外:
姽婳营刚重建那几日,女兵们对新来的小将军还是不满,顾大将军提出帮忙,修竹辞了,说自有办法。
修竹:姐姐们,我想了个战前口号,喊来听听啊「必当引刀向敌,战无不胜」。
姽婳营众将:必当引当笑敌……向敌……必当……哎呀这什么玩意,念得嘴都秃噜了。
修竹:引刀向敌啊。
姽婳营众将:引刀向敌……这还顺当点……(起声)必当引当……艹什么玩意。
修竹:读顺就好了。
姽婳营一彪:我……
姽婳营二彪:(轻声)我们打不过她,我们打不过她。
姽婳营一彪:我……再念念。
第二天
顾大将军:哎小将军,你们营里那群怎么这么安静?
修竹:昨天练口号来着,应该是伤着嗓子了。
顾大将军:啥口号?
修竹:必当引刀向敌,战无不胜。
顾大将军:必当引当……引刀?当……Duang
以下为无关话题:
就算你是踏着荆棘而来,你站在高处,他们也只能看见你在高处,或仰望,或蔑视。
如果你被困在荆棘中,根本就没人记得你,更别提有谁会看见你身边的荆棘,甚至是致死的危险。
记当下,记将来,记一个很小众很努力解散了的团super131,记所有如他们一般有梦 困在尘埃里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回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