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城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
淋湿大地,冲出道道泥泞。
陆繁雨便是在这种天气离开的,身后是远望的修竹和顾醉阳,她没敢回头,只是背对着他们摇了摇手,意思是雨大,让他们回去。
走出去很远,她小声问翻墨:“他俩走了吗?”
翻墨转过头去看:“没,你徒儿还把脑袋倚人身上了。”
陆繁雨的离别情绪唰就没了:“不可能!绝对是顾铭那小子强迫她的!”
淡墨的脸拧成了一个莫名的样子,出口道:“他……打不过吧。”
“放屁!”陆繁雨总觉得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手指微微颤抖,眉头挑起,是个不服的表情。
“我把你俩带出来,不是让你俩气我的!”
淡墨立刻闭上嘴,专心摆弄起手里的新机巧。
然而翻墨不在乎,他一边伸长脖子往后瞧,一边继续讲话:“师姐,你就不怕他们留下有危险?那地方总让我觉得不怀好意。”
陆繁雨不耐烦得很:“难道带上了就安全?”
顿了一顿,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心中郁结却更深:“留在这里,他们就是皇帝制约我的把柄,只要我不动,皇帝就不会轻易动,我要做的太多,修竹……我保不全她,她得自己长大。”
淡墨在一旁听得龇牙,却还是没吭声,手在脸上抹了把,留下几道长长的黑印。翻墨纠结几个来回,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安慰陆繁雨,便将视线转回淡墨那里,见他脸上有脏,伸手替他抹了个干净。
日头啊,就那样稳稳的挂在天上,没有变化。
陆繁雨抬头看天,低下头,又看路边快要泛绿的草皮,挣扎过后,她终于转过头去看向来处……什么都没有,修竹送她离开的那片地,已经远远的落在后面,看不到了。
陆繁雨失落又窃喜,悄悄缩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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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醉阳要去查办一个官商纠葛的案子,据说要出去月余。走之前他放心不下夫人,特意等着修竹回来,与她说清。
夜里仍是寒凉,修竹回来的时候,子时刚过。她来到府门前,正寻思着要不要翻///墙进去,弓原策马而至,说是新来的副将和长锋军的人打了起来,要她回去看看。
修竹忙了一天这类琐事,身心俱疲,人都到了家门口,不禁打起退堂鼓,“明天再说吧,今个累得很,只想睡觉。”
弓原一把按住她,面有怒色:“打架的时候,新来的那位说顾大将军的坏话,被弟兄们把腿给打断了……他哥哥,是驰风营统帅。”
修竹当即就不困了,跟着弓原重返城外大营,把说坏话那位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逼着他跪着道够百遍歉,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将军府。
彼时弓原揉着手腕,忧心忡忡:“将军,他哥要是明天来找事,那咱们怎么办?”
修竹困得眼睛眯成缝,嘴里嘟嘟囔囔:“数典忘祖的东西,敢来他爹的地盘闹事,我让他站着进来爬着出去!”
弓原点头,在岔口处与她分别。
本来修竹招招手都走出去了,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那个……小菊,你去看她了吗?”
脚下生风的弓原突然停下脚步,悻悻地转头走过来:“她不让我见。”
修竹看不惯他脸上那抹委屈,随即给了他一拳:“别和守了寡似的……这样,明天我去说说。”
弓原的脸上有了光,两眼铮亮:“那行啊……将军,这事成了,我可谢你一辈子!”
修竹抬手摇了两摇,意思让他先住嘴,然后用最严肃的语气问道:“弓原你如实告诉我,以左小菊现在的情况,你能否守她一辈子?”
眼见着弓原伸出右手要立誓,修竹立马把他的爪子按了下去:“你跟我立誓没用……我就想知道,你能否这辈子,只娶她一个?”
弓原张嘴要说话,修竹又一次打断他:“你等会再表态度,我得跟你说些情况。头一个就是她这个腿……废了,藥云鸢说,就算伤好了,往后右腿无法弯曲,生活就会出现问题。所以她要嫁,只能嫁个没有二心的,否则以她的身体,根本吃不消那些内宅争斗。”
“另一个问题就是她的家庭,她家那些哥哥嫂嫂、侄子侄女,甚至父亲母亲,都是会吃人的,十分不好相与。日后你俩过日子,是否要接济穷亲戚,这都说不定。”
她看见弓原低头沉思,苦笑着说:“平心而论,若是嫁女,你的情况确实不错。说句不中听的,至少小菊嫁过去了,没人欺负她……但是吧,坏就坏在你家世代勋爵,她估计是心中不平,怕配不上你。”
弓原认真听着,末了问她:“那将军你说,我该怎么办?”
修竹一瞧这态度明了,立刻就倒了戈:“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两人眉飞色舞的在将军府门外说了一夜,等修竹起身要回去时,一转眼就看到了府门前台阶上,坐着的顾醉阳。
那正是黑夜散去,太阳威压的时刻,一半压抑一半盛放。
顾醉阳站起来,眼神还是迷离。
他轻轻笑着,道:“修竹儿,过来。”
她果真过去了,隐约间生出些道不明的情绪。
弓原感觉到自己的不合时宜,道别离去。
四下无人,顾醉阳赖皮似的抱住修竹,把脸埋在她的甲里。
修竹轻轻捋着他的后背,轻轻问:“硌不硌啊?”
这声音和半柱香前那阵刺耳的吵闹,没有丝毫关系。
顾醉阳拉着她的手坐下,把身上的外袍披给她,却发现将军的甲太冷,披与不披,没什么两样。
“我奉旨去万洲查案,少说得两个月,我不放心母亲,也不放心你,想嘱咐嘱咐。”
修竹攥了攥他发凉的指尖,回问:“查案是幌子吧,是名单上的人?”
顾醉阳看着她的眉毛,点了点头。
“我去吧。”修竹镇定地说:“若是需要刺杀,还能找落妆阁。”
顾醉阳的脸色眼见着变红,语气也变得严厉:“他们上次趁你重伤杀你,你不是不知道!”
修竹摇头道:“用钱买来的交情,总比背地一刀的鬼更靠谱,不是这个道理吗?”
顾醉阳眼睛里的难过又多了一层,他说:“修竹儿,官场上那些诡谲云涌,我宁愿你一辈子猜不透。”
“今时不同往日了顾一榜,我要扛大梁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而称呼上的改变,相应缓解了两人的低落。
“诶……”她刚要说什么,脑袋就被顾醉阳捧住。
修竹乐了,问:“干嘛?”
谁知顾醉阳变出一根眉墨,削的合适,正是修竹往常用的样子。一笔笔描下来,给一双秃了的眉骨穿上眉妆,倒比她自己画的还要好。
“画不画都那样,谁要是敢笑话我,我就揍他。”修竹嘴上这么说,脸却是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画歪了。
顾醉阳轻轻托着她的下巴,认认真真的画下去,末了还把她耳边的碎发收了。
“这是谢礼,你既收了礼,便要让这我牵挂的两个人都平安。”
“妥。”修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再卖你个人情,这将军府的安危,我全包了。”
顾醉阳终于不再皱眉,伸出手,被修竹拉起来。
太阳终于出来了,光照在“将军府”的门匾上,一如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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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君殿里,侍女们早早准备好洗漱的用具,叩门,请储君起身。
没一会,虹阳殿下自己开了门。
“都出去。”
雨凉听她这声音哑得厉害,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却是眼眶发黑,眼睛里血丝密布,纵然是苦熬十天,都熬不出的面貌。
一时情急,雨凉就要进去服侍,被雪重一把抓住,生生按了下来。
等那扇门复关上,雨凉才逃开桎梏,气呼呼的讨伐雪重,说她不知冷暖。
雪重不想与她多说,只给了她脑袋一下,说她:“长点心吧!”
众人走后,楚觅闭上眼,颓废的坐在寝室中的地上,身边是张纸条,写着些歪斜的字符。
她不相信似的,爬过去,把纸放在手心里,右手食指在那上面勾勾画画。
不多时她便放弃了——与第一遍得出的结论,不差分毫。
没一会,她便传信给皇帝,说梦到了楚赐,今日要去看看他,早朝便不去了。
收拾着祭拜用的东西,政事殿传来回信,说是带上皇后和商贵妃,出宫歇两天。
这样一来,流程繁琐,今日怕是出不去了。
楚觅听完回禀,烦得不行:“皇陵路远还冷,两位娘娘去了也只是徒增哀思,何来歇息一说?”
不过为难宫人,是作为皇城统治者,最次等的做法。楚觅没再说下去,也不想去见皇帝,摆手让他下去了。
不多时,她站起来,要了坐轿,去皇后宫里。
半个时辰后,储君轻装简行,一辆小马车从侧门出了宫。
宫外等着一批护卫,打头的那位正是诺离将军。
“你来了。”楚觅低声说,没有往日的活气。
“怎么了?”修竹看向车里,吓了一跳:“当储君这么累吗?你几天没睡了?”
楚觅摇摇头,示意她上车,修竹即刻照办。
一路无话,楚觅只是挽着修竹的胳膊眯着,连去哪都没告诉她。
修竹寻思半天,还是把袖口里的一封信往里塞了塞。
“是什么?”
谁知道她没睡着,半睁着的那双眼,正好对着袖口里的信角。
“看你辛苦,便想着过几天再说……昨日整理疫病时期的来信,发现了一封无名无姓的,里面说的模糊,要我好好保护顾大将军。”还没说完,信就被楚觅抽了出去。
那是一封普通的再也没法普通的信件,没有来处没有落款,更没有标识。
只写着:注意防疫,保护好顾大将军。
楚觅看了许久,鼻腔里的呼吸声愈渐沉重,她把信收起来道:“我给你查。”
马车这时便停了,修竹立刻警惕起来,下车前,她转回来跟楚觅说:“你得照顾好自己。”
楚觅还没睁开沉重的眼皮,车门前人影就消失了。她鼻头一酸,差点没绷住翻涌的情绪,用手在腿上狠狠地一掐,她对自己说:事情没定论,你还得撑着。
车外传来“叩叩”两声,车门打开,修竹的脑袋从门口探出来,逗她似的轻快道:“下来吧,公主殿下。”
楚觅很给面子的笑了,右手一探:“过来扶我。”
修竹咬着后槽牙进来扶她,用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给你脸了。”
楚觅突然就顿在那里……自从和“储君”这个称号绑在一起后,许久没人敢这么对她了。
修竹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忙把人按回去,问东问西。
她突然问修竹:“立之啊,你是在跟楚觅说话,还是在跟储君说话?”
修竹摸了摸她的脑门:“你发热了?”
楚觅突然放声大笑,一扫阴霾:“真好啊,真好。”
这反差强烈,连修竹都被唬住了。
小番外:
一天清晨,大黄的狗崽子们一直在扒门,楚梵起身开了门,它们全都冲进来咬藥云鸢的衣服,半拖着把她拖去藥老先生的墓。
藥云鸢看见,崭新的碑前,一只大狗趴在那里,睡着了……双耳乖觉的耷拉着,风搅乱它的背脊,静静刮过,趋于安稳。
一如往常,藥老先生在躺椅上小憩时,大黄就这样趴在他身边。
它似乎睡得很熟,谁叫它都听不到。藥云鸢走过去,想抱起它,却发现它的身体早就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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