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上到底何时能醒?”
龙榻前,为秦鸢诊脉的谢太医神色沉重,缓缓摇头。脉象平稳,只怕是帝上自己将自己困在了虚妄之中。倘若她不愿醒来,纵是神仙也束手无策。
外殿,满朝文武如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那关乎国运的一丝转机。
这位年轻的帝王一夜昏迷,已沉睡了整整七日。
而朝殿外,一个颀长萧索的身影远离人潮,于殿外回廊的偏僻角落里,孤倚着冰冷的玉石栏杆。
梁衍低垂着眼帘,指腹间,正一颗、一颗、又一颗地碾过那串冰凉的琉璃玉珠。
这动作已不知重复了几千几万遍。
当第七千二百四十九颗珠子再次滑过指腹,内殿深处,终于爆发出宫婢的狂喜呼喊: “醒了!帝上醒了——!”
……
秦鸢是猛然睁眼的。
仿佛从一个漫长瑰丽却又蚀骨剜心的梦中挣脱,她空洞地望着头顶繁复的藻井。许久,才自那虚幻之境抽离出一缕神魂。
看着床边跪伏着一排忧心忡忡的御医,莫名的酸涩骤然涌上心口,她蹙紧眉头,在宫婢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缓坐起。
梁衍率领几位重臣疾步入内。
秦鸢神思仍有些混沌,却在梁衍踏入内殿门槛的刹那,如遭电击般猝然清醒。
她目光灼灼,死死盯住眼前这位清俊挺拔、意气风发的男人,恍惚与惶然交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声音颤抖:“今夕……何年?”
“回禀帝上,今日是凤鸣元年,十月初七。您已昏睡七日了。”
凤鸣元年,是她初登大宝的第一年。朝纲未稳,百废待兴。那时,她刚拜梁衍为相,君臣同心,共扶社稷。
秦鸢眼底掀起惊涛骇浪:“梁……梁爱卿,近前些。”
梁衍垂首,步履沉稳地向前挪了几步,声音温润如旧:“帝上龙体可安?”
他身着朝服,是她谦恭贤能的臣子,他眼神澄澈见底,仿佛不染尘埃,无恨亦无爱,唯有纯粹的忠诚与恭敬。
这一刻,秦鸢全都想起来了!
那疯狂的一切——她偏执疯魔,强求君臣悖德,囚他于深宫,逼他为后,迫他生子……最终与他……天人永隔……
原来,不过是一场虚妄的黄粱梦!
她自幼倾慕的男人,是皇姐的青梅竹马。这场荒唐大梦,是她的不甘,是对年少痴妄一场漫长的告别。
梦中,她曾拥有,又失去;曾恣意放纵,也痛彻心扉……
那蹉跎的十年岁月,不过是现实中的短短七日。
原来,她从未真正得到过他。
十年,七日,弹指一瞬。
可她的心,却仿佛真的苍老了十岁。
望着眼前恭谨依旧、风骨铮然的梁衍,她颤抖地攥紧指尖,深深闭上眼,终于将那曾经汹涌澎湃的爱恋,死死封存于心底最幽暗的角落。
秦鸢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停在他清隽的面容前,微微颤抖,终究不敢触碰分毫。那只手最终虚落在他的肩头:“皇姐……可好?”
梁衍的目光在她悬停又落下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轻声应道:“承蒙帝上洪福庇佑,内子一切安好。”
秦鸢身形一颤,破碎之音在脑中轰然炸响: “好……就好。”
她猛地闭上眼眸,声音喑哑:“爱卿,退下吧!”再不敢看他一眼。
……
梁衍走出巍峨宫门,未曾回府,甚至未换下那身象征权柄与束缚的朝服,独自一人,径直走向郊外苍茫的深山。
山巅古寺,云雾缭绕。
梁衍徒步登上后山,一株虬劲的百年古槐下,白须老僧闭目参禅,静若磐石。梁衍行至近前,褪下腕间那串玉质流珠,递了过去。
老僧缓缓睁眼,接过流珠,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引她入梦,在梦里……可都看清了?”
梁衍道:“看清了。”
看清了,也经历了。所有纠缠,皆该了断。
老僧道:“最终,作何抉择?”
梁衍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山叠嶂:“如少时所诺,倾尽此生,辅佐她……成就一代明君,一统天下。”
斩断情丝,明君降世。他入梦十年,耗尽心魂,所求不过如此。
“那你呢?”老僧目光如炬,“你自己呢?”
“我……”
老僧低叹一声,捻动佛珠:“其实……无需十年。”
无需十年!
他本可在她第一次逼迫时引颈自戮,断个干净。他本可在梦中任何一刻抽身离去,彻底消失。
可他……终究入了梦,陷了进去。陪她沉沦,伴她巫山,甚至……为她生子。
梁衍双唇紧抿,再吐不出一个字。千般不舍,万般不忍,也不能不舍,不得不舍。
老僧了然地低喃一声佛号,不再追问。梁衍低声道别。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声清脆的碎裂之音骤然响起,如同心弦崩断。
老僧手中玉串赫然断裂,蓝萤流珠如同炸裂的烟火四散开来。
其中一颗,滚至他的脚边。
此情此景,恍然间,将他拉回那梦中与秦鸢共度的某个烟火璀璨的夜晚。
他压下心底强烈的思绪,静静盯着那颗晶莹光亮的珠子,直到一阵山风来,将它吹远。
他抬头看天。
天空中银丝如针,针针入骨。
渐渐地,大雨滂沱,铺天洒落。
坠地时。
恰似那梦里,曾经三次绽放的烟火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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