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不言,马夫亦无神情波动,只是用指关节在木箱处规律敲击着。
街边闲行人早已散去,风卷残沙,凝出鼓声点点,律动声愈来愈强,双方的拉锯如游丝聚现。
突地铃声绕耳,时层钰退步轻靠到少女后背,眼下阴翳早已褪去,笑意反而更盛,莞尔一笑道:“我这六妹可不是一般姑娘,就你们这些人啊……”
少年缓缓抬起扇,一点一人头,慵懒道:“十秒,就会被我六妹打趴下。”
话音落地之时,木箱处的第九声敲击消失,地面轰隆作响,下一刻,八个杀手列阵八方,从四周向中心处的两人袭来。
见四周皆敌,兄妹二人齐齐抬头。不想那马夫竟是跃身其上,从上空旋身而下,皮鞭画圆。若是被这皮鞭缠上,莫说是逃跑,恐怕得被尖刺血溅当场。
鞭声阵阵骇人心,千钧之时,时层钰抛出手中纸扇。纸扇飞旋直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纸扇,竟抵住了皮鞭。鞭子狂舞中甩到扇骨间隙处,嗡嗡摩擦过后,扇骨竟不裂,反将那皮鞭缠住了!
时青汐还未来得及看清其中奥妙,便被身后之人往下一压,时层钰巧声道:“小六儿,走你。”
时层钰侧身一推,两人在深厚的内力推动下,卡着八杀阵底部的间隙冲了出去。
马夫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被皮鞭迎头一甩飞了出去,八个杀手显然也没有料到两人会有如此快的反应速度,一圈整整齐齐地撞在一堆,歪歪扭扭地趴睡在了地上。
少女巍巍颤颤支起身来,用手臂使劲蹭了蹭脸上余灰,眼中精光似乎将一切收入掌中,放声道:“呵,大白天的,这可不是你们睡觉的地。”
马夫和杀手随即起身,八个杀手果断冲向时层钰,马夫转头,眼眶中卡着的黑珠流墨,眼神重重地压在少女身上。
皮刺鞭已然无用,他将手把一错,抽出藏于其中的短刀,左手不及右脚快,身行一侧人未至,毫无章法地冲向时青汐。
八杀阵显然是有所准备,而如今马夫脚步错乱,俨然只是一届莽夫,少女勾起一丝淡笑,冷喝道:“慢着!”
马夫当然不会停下来,只是对她的小动作多分了一分神。少女故作玄虚往衣袖中一缩手,做出临门反扑的架势。
经过纸扇一遭,又被少女冷喝,发现她的小动作后,马夫慢下身子来,呼吸声明显加重,额头流出些许细汗。
时青汐心中默数,1,2,3……三秒末,趁对方心中松弛之际,少女掏出手,向前一挥。之前逃跑时藏到手中的沙子尽数扬出,马夫眼前顿时一阵迷蒙。
硝烟未散,视线中少女似乎往左而逃,顾不上刺痛,马夫当即把手中短刃朝着少女飞去。
刀剑无眼,破空而去,其速度之快,足以刺穿少女的后背。
短刀将要飞至人后之时,沙雾中的人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改变了方向,沙雾将散,短刃没入沙地之中,哪还有时青汐的影子。
原来她早就料到了马夫的行动。
她会临阵反扑,马夫也会。
八杀阵破之时,飞沙扬起,杀手中不免有咳嗽之人,而这咳嗽之人,恰恰被时青汐看到了,毫秒之间,一个口中无舌之人映在少女眼中。
这些人敢拦街杀人,就算是背后有人,也一定会有所准备。
他们以敲击为号,并非特殊暗号,而是因为他们皆是亡命之徒,为防止说出背后之人被取掉了舌头。
残忍之法足以看见他们行动之绝,这次拦街杀人,他们宁可全军覆没也一定不会让她逃走,马夫必然会抓住一切机会行动。
因为某些特殊限制,他们得在短时间内杀了时青汐,所以,少女逃走时马夫一定会飞刀一搏。
作势左逃的少女眼中毫无算尽天意的得意,全是事在人为的淡漠,长发一甩,红缨绕发而过,灰扑扑的粉脸上眼波细婉流转。
马夫眼中细沙未清,手指颤抖,嘴唇发白,俨然是被迫第一次杀人,如今体力不支,心中却仍有所郁结。但对于时青汐来说,他已经没有威胁了。
时青汐俯身拾起地上短刀,短刀在细指间轻绕花转,少女冷言道:“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想知道你背后之人是谁。你们既要杀我,那就遵守成王败寇的道理,你输了,我便帮你把命收回去。”
绝言令下,少女抬起手中刀刃,却迟迟不出动作,只是一圈圈地转着刀花。
少女表面有多冷血淡漠,内心就有多纠结无奈。执意要杀她之人不可留,但作为心理学天才,她也无法突破人心中善念的枷锁。
直到她所赌之人出现,脸上难耐才堪堪化解。
沉重整齐的行步声靠近,一队小兵从街而出。领头之人黑发高束,唇如刀削,身梁似雕,暗红纹绣的半脸面具覆眼其上,侧脸的流苏一步一顿,只是身上的普通刻板的巡检常服显得出画。
看到所来之人,少女吐出一口气,将短刀重重一丢,斜插在地上。
时魁犹如鬼魅般瞬间靠近马夫背后,双指并直打住脖颈处,下一刻,马夫呆立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珠僵直,嘴唇大张,却无法说出什么,奇异姿势显得尤为怪异。
说到底还是前世的专业素养作祟,时青汐端起手,疑目观察起来:此人只靠攻击马夫颈后风府穴,便能让马夫行动受限,如果是短暂的刺激神经还好解释,可若是直接损伤起颅内结构……
那如此厉害之人,又是巡防兵,便只能是——
时青汐没有半分恐惧,径直走到时魁面前,两个梨涡一挂,笑言道:“三哥,好身法。”
双指收到身后,时魁面颊浮上薄红,心中早已小鹿乱撞,嘴上却是淡淡而谈:“汐儿无事便好。”
时青汐指着马夫,眼睛却是一股劲盯着时魁,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时魁平复下激动的心,轻言道:“睡着了。”
抿嘴间可见一丝无语,时青汐又问:“三哥是如何……”
话还没问完,时层钰拎着衣角抖着灰,吊儿郎当地走来,讥诮道:“他眼瞎,但耳朵好,方圆五里的一花一木,只要是活物,他都能听见,靠这些便可以判断出所处环境。”
时层钰挤到两人中间,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时魁的耳朵红似滴血,双手亦是无措,在背后疯狂比划着下属看不动的手势。
狐狸眼一弯,时层钰拿扇敲了敲身后人道:“小三,别一天就在小六儿面前没个正样!”
他又将声音放轻道:“小六儿若是想学个像样的本领,找我便是,二哥耳朵好,眼睛也不瞎~”
听了时层钰的俏皮话,少女微微提起嘴角。刚才的杀手和小兵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望向眼前一个真狐狸,一个假老虎,心中无由来地感到轻松。
心中戒备解除,少女无意识地囔囔:“假惺惺……”
时魁一激灵,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把时层钰一挤开,面对着少女,憨笑道:“汐儿怎么知道三哥要送新礼物的?”
少女回过神来,身形一怔,鬼使神差的问道:“什么礼物?”
时魁咧嘴笑道:“新房子!”
时青汐凝眉不解:“为何要送我新房子?”
未等两位哥哥回答,来时路又现一人,时不言不紧不慢地走来,素衣雅白不染一丝尘埃,用严谨又风度的语气道:“乞丐府被拆了,我们得换个住处。”
时不言走到三哥旁,将手中白丝递与他,时魁拿起丝带,细细擦拭刚才点人所用的手指。
时层钰抬眼与来人对视点头,而后心照不宣道:“刚刚隔壁张家来要债,拆了乞丐府,又要欺负小六儿,是得换个居所。”
如此架势敢拦街杀人,其实是隔壁邻居来要债?家中有钱却要装成的乞丐窝,说被拆就被拆了?
少女瘪嘴,眼中充满质问,时层钰踢开一旁插地的短刀,搭上她的肩,边走边狡辩道:“世事无常嘛,谁说得准明天隔壁李家会不会又来拆家~小三的心意咱们就领了,新房子总比旧院子好嘛,哈哈~”
时青汐无奈,换言道:“四哥,那马夫会如何?”
时不言低眉淡言道:“他是个可怜人,只是卖命卖错了地方。三弟方才点了他的穴,想来再过半刻便可自由离去,忘记前事,重新做人。”
时魁连声解释道:“汐儿别怕,他真的没受什么苦痛。”
时青汐默然一笑:也是,能重来半生,或许……可以好好生活。
少女和声道:“那好,我们去新家。”
一行人欢笑甜语,渐声离去。
飞沙盘中,马夫轰然倒地,眼白吞噬黑珠,七窍流血,无声无命。另一边的街角,巡检的小兵将杀手带入刑器林立的门府之中,惨痛嚎叫阵阵锁入其中。
走马肃停,一盘暂落。
层叠朱璋,涟漪纱纱雾,回纹四时融起。弓弦满月,羽箭朝阳,苔青间可预双王乱世。
空寂大殿里,摇曳的烛影汇光与池中一帘,帘中人影拉长,水中人影墨锁肌纹,清水细下,垂垂发丝又点出层层涟漪,玉石岸边,一块琉璃碗碎映出水光无影。
岸边一道宫中声传来:“陛下,先女帝陵寝就位,只待明日奉安。”
水中人取水于掌,缓缓而出,细细而下,水声阵阵不见回响。
许久,声停,一低哑磁音响起:“定远将军作何打算?”
岸边无言,水破珠裂。
跪声清脆,宫人颤颤巍巍道:“将军府来人进言……明日起棺之时,匡扶新女帝,登基!”
雷公作吼,穹庐一剑指下,日月同帝,静待天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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