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益州气候闷热，时有暴雨，鲜卑的骑兵不适应这种气候，苏合带他们进入瓦屋山后军中常有士卒抱怨。
然，苏合已于谢奕约定好包围计划，且行军至此，不得不继续前行，马蹄踏过泥泞的道路，前方的密林光线昏暗，眼看将近日暮，士卒疲累，苏合下令就地休整，明日继续。
新任亲卫长乌奚督促可汗的军令施行后回到王帐向苏合汇报军中情形，他先前在伊犁围场救过乌日娜，又是今年刚成为可汗的亲卫，得苏合青眼后多次立功，很快便升为亲卫长。
苏合听罢，对着刚铺好的地图思忖片刻后道：“瓦屋山山路崎岖，这个季节林间泥路跑马困难，包围点周围的地形状似葫芦，若是李立被驱赶至葫芦肚中，一切好说，若是李立没从这里下来，我们撤军的速度未必赶得上他们逃跑的速度。”
说罢他看向王帐中其他几位将军，说道：“你们怎么看？”
其中一人道：“中原人诡计多端，与他们的约定不可信，那个太傅将包围点定在此处不见得都是为了益州牧，我们在最狭窄的葫芦腰上，虽然易受难攻，但若是被人在外面堵住同样也难以突破，依末将看，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在葫芦口等待接应，一路按原计划进入葫芦腰部，如此万无一失。”
苏合虽也有此顾虑，但他的国策是与大周休战交好，这话不利于团结，不适合说，并且兵分两路说的容易，苏合却并无合适的带兵人选，他相信的都如乌奚一般年轻没有资历，空降成为主将难以服众，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此地环境险恶，军中粮草带的不多，弄不好搞出兵变他的汗位都会不稳。
有资历的多半与他两个哥哥有过交情，苏合不能信任他们。
他默然片刻，看向其他人。
刚才说话的这人名叫图桓，原本跟随呼延，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是领着一部兵马的老将，此时许多人瞟着他，看样子多半认同他的观点，苏合心中叹了一声，看向自己提拔起来的几人，这几人面面相觑一阵，乌奚站出来道：“依末将看，无需顾虑太多，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汗君威赫赫，不如集中兵力拿下李立，为戈仲可汗报仇，为我鲜卑雪耻。”
乌奚话音刚落，图桓那边便传来几声冷哼，显然是在嘲笑他没有经验，只知一味猛冲，苏合心中也在犹豫，他站起身看向面前的地图，虽明知图桓的计划更为稳妥，但这时候听他们的反而会增加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苏合两相权衡后看向乌奚道：“本汗若让你做前锋你有信心取李立人头吗？”
乌奚喜道：“定不负可汗所望！”
苏合颔首道：“休整一晚，明天继续赶路。”
次日，大军开拔，经过一日一夜的行进后抵达约好的包围点，乌奚领一路兵马埋伏在山脚，苏合和其他人带兵占据制高点。
将近午时，原本静谧的瓦屋山上突然惊起无数飞鸟，远处的山林间传来隐约的喊杀声，苏合眯起眼，望见远处的树林中影影绰绰，他身后的鲜卑士卒同样察觉到动静，他们已经很久没动刀兵，此刻皆是涌起一股嗜血的兴奋。
山上的动静逐渐朝他们这里移动，苏合下令各军隐蔽，静待战机。
约莫一个时辰后山腰上出现大片仓皇逃窜的士兵，都穿着益州军的军服，他们丢盔弃甲只求跑的更快，兵败时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将军主帅，只求自己逃命，一股脑的冲下山。
不过李立也不遑多让，苏合很快就发现一个穿着甲胄的男人被一群围着跑下山。
乌奚带兵埋伏在周围的林子里，他一点没管那些士卒，一见李立突然冲杀出来，远远望去犹如两道黑色的闪电一下就将李立身边的护卫冲开。
两拨人瞬时战成一团，苏合一直揪着的心暂时放下，能杀了李立这场仗就没白打，剩下的都是扫尾的事。
益州军看主帅被围，有一些回去救援，可惜他们来的都太迟了，李立已被困住，乌奚正同他激战，苏合在远处看不清，只见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乌奚明显占据上风，李立已经与谢奕战过一场，此时筋疲力尽，又是兵败逃窜至此，本就无心与乌奚打斗，他一显败相乌奚便穷追不舍，越打越勇。
苏合见时机成熟，举起弯刀，一声令下，山石滚滚而落，山谷中顿时血肉横飞，一声声惨叫传来，犹如万鬼嚎哭，鲜卑士卒高举战刀冲下山去，喊杀声盖过了惨叫声，血色的山谷顿时又被刀光剑影淹没。
苏合留在山顶观察战局，山谷中红旗半卷，人仰马翻，益州军被团团围住，李立那边见大势已去，自己又逃脱不得，很快便被乌奚斩于马下，他砍下李立的人头，于马背上向山谷中怒吼，山谷中的士兵见状更加偃旗息鼓，纷纷求降。
苏合下令鸣金收兵，将军们收拢自己的兵马回到高点，就地安营扎寨，苏合安排人清点俘虏，打扫战场，各种杂事忙完已至深夜，然而鲜卑军队上下皆是喜气洋洋，毫无睡意，原本打了胜仗苏合应该好好安排一场欢宴让士卒们高兴高兴，然而此地并非鲜卑领土，他们对环境不熟悉，苏合便让他们按往日的安排作息，只是晚饭多加了些菜。
几个将领围在王帐中，也没有举行宴会，苏合按例封赏有功之人后便命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他自己睡不着，夜半时分出了王帐，在外巡视。
说是巡视，其实就是闲逛，乌奚跟在他身后护卫，刚得了赏赐此刻更为放松，苏合走出军营登上附近的一块山石，此处是这里最高的地方，仿佛伸手便能摘得月亮。
苏合望着远处的地形，月色下山峦的轮廓好似层叠的水墨，战场上的血迹残尸都被夜色隐去，月华如练，山间一派静谧祥和。
乌奚平时说话有点憨，见苏合看着月亮不说话，便大着胆子问道：“可汗，你在想谁呀？”
苏合挑眉，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乌奚一双略有些下垂的大眼睛里镶着一队乌黑的瞳仁，好像两颗大葡萄，他被苏合看的有些尴尬，挠挠头，嘿嘿笑了笑。
苏合轻笑一声，说道：“怎么，你心里惦记姑娘，便觉得谁都和你一样？”
乌奚呃了一声，垂下头装作什么也没说。
苏合又看向远处，总觉得今晚过于安静了。
李徽婉牵着她刚买的小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里盘算着怎么做羊肉，这只羊她和阿念肯定吃不完，所以她决定今天叫刘妈妈一家过来吃饭，刘妈妈和她说好，他们家过几天要杀猪，到时李徽婉和穆念就去她家吃饭。
小羊对它即将变成羊肉汤，羊肉饺子，烤羊排，炙羊肉的命运毫无察觉，乖顺的跟着李徽婉走，李徽婉哼着自己瞎编的小曲，看看田间的风景，和认识的农户打招呼。
走出村子，李徽婉收了闲适的姿态，牵着小羊快步往城里走，这一带没人管，只有几个猎户住在这儿，她沿着小道路过几个人家，都是大门紧闭，不复往日惬意。
走了没一会儿李徽婉听见不远处传来几个男人充满怒火的说话声，李徽婉虽心中好奇但不敢多停留，听了没几句就离开了这片，约莫两刻钟后她回到城门口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城内照旧热闹拥挤，城门口贴着几张新的通缉令，城内的居民也不在意，他们许多很少出城，不关心外面的事，李徽婉留意看了看，上面画了几个留着大胡子的鲜卑人，看着就凶神恶煞，她想了想，最近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便也不再多看，牵着羊回去了。
隔壁刘妈妈见她回来，招呼自家儿子儿媳拿上杀猪刀和烤架进到李徽婉的小院里，李徽婉招呼他们坐下，解开牵羊的绳把羊交给刘妈妈的儿子刘癞子，自己和其他两个女人一起洗菜，择菜。
刘妈妈是家里独女，她的丈夫入赘，又穷又没本事，还爱抱怨，觉得刘家对不起他，刘妈妈刚生产完没几天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把刘妈妈的父亲气死了，刘妈妈没出月子又要埋亲爹，又要奶儿子，就这么着把家撑起来，所以特别能干，心胸豁达，看李徽婉和穆念两个女孩儿一起住时常过来招抚，一来二去就熟络了，现在常走动。
这会儿子三个女人聊起最近城外来的马贼，刘妈妈叮嘱李徽婉道：“最近你们两个都别出城，我听说那些人专抢年轻女人，前两天城外路老头的女儿就说是被抢了，报官也没用，现在正找人去寻呢。”
李徽婉想了想，问道：“是住村外最左边那户吗？”
刘妈妈道：“对，就是他，可怜啊，儿子前几年去当兵了，到今天也没个信儿，身边就一个闺女养着，现在也被抢走了，要是找不回来，他可怎么活？”
李徽婉道：“官府这都不管吗？”
“呷！管啥呀”刘癞子在那边放羊血，闻言道：“抢的又不是他们女儿，我看就是马贼进了城，要抢知县的女儿，只要钱给够，也不是不行。”
刘妈妈抄起手边的菜根扔他，骂道：“说什么呢！青天白日的，说这种浑话！”
刘癞子哼了一声，说道：“老娘，咱怕啥，犯法的他都不管，咱都没犯法，他管得着吗？”
刘家儿媳听的笑出了声，刘癞子朝她抛个媚眼，刘妈妈白了两人一眼，推着她儿媳妇进厨房烧水去了。
李徽婉跟着进去帮忙。
傍晚，羊排架上烤架，撒上孜然，满院子都是油脂的香气，穆念一进门就被香迷糊了，直走到烤架边问道：“什么时候能吃呀？”
刘癞子道：“且等着呢，得烤烤熟，老娘灶上炖着羊汤呢，你喝那个去吧。”
穆念就进厨房里，李徽婉正抱着碗啃萝卜，见她进来，忙道：“阿念！快喝汤，特别鲜！”
刘妈妈早听见她进门，已经盛好她的了，这会儿端给她道：“喝吧，就是有点烫。”
穆念本来不饿的，闻着味儿觉得自己饿惨了，她囫囵喝了几口，又吞了几块羊肉，喝出口热气，叹道：“太美了。”
李徽婉道：“是吧，一点都不膻。”
穆念顾不得说话，只点了点头，外头刘癞子把肉烤好了，叫女人们出去吃，刘妈妈和穆念在院子里支起个大桌子摆上菜，五个人围在桌边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后几人闲话近日的见闻，李徽婉忽然想到了什么，向穆念道：“对了，阿念，过几天我要再去村子一趟。”
穆念道：“怎么？”
李徽婉道：“隔壁的大娘说她儿子出去走亲戚，这几天不能再给咱们送菜，她自己走不开嘛，叫我去拿一趟，她给我们都弄好了。”
穆念想了想道：“也行，我和你一起。”
李徽婉道：“你不是要去镖局吗？”
穆念道：“外头乱，我陪你一起去，我请一天假就是了。”
刘癞子正剔牙，闻言道：“别，你请一天假，这个月不是就没赏钱拿了吗，我正好有一天空，我陪小婉去。”
刘妈妈闻言道：“是，一贯钱不少呢。”
穆念想到她和李徽婉埋在床底下的金子，不由得笑了笑，说道：“那好吧，麻烦刘哥了。”
刘癞子摆摆手，表示这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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