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婉在和稽的院子里名为做客，实则监禁，哪儿都不能去，几乎只能在屋里呆着，不过这也是意料之内，李徽婉不甚在意，穆念不能下床，她还需照顾穆念，本也没空出去。
李徽婉头回伺候人，穆念吃喝拉撒都得她帮忙，她不觉得烦，还生出一些相濡以沫的感觉，穆念见她如此对自己就如泡了蜜罐一样开心，二人虽身在敌营，却如蜜里调油，只是李徽婉不相信这里的医师，吃喝也不放心，只盼着快些了结此事，好出去让穆念养伤。
苏合又来了一回，带来些吃的和伤药，他告诉李徽婉宝兴那边的事已经妥当了，和稽打算如何告发这件事他不太清楚，但依和稽的性子是不会拖的，可奇怪的是过了好几天也没动静，算日子和稽应该已经拿到信了才对。
李徽婉心中略有不安，不禁琢磨起忽耶与和稽两人的言行，想推断两人究竟在等什么，和稽此人看似凶狠，其实胆怯，而且极易受人影响，与李徽婉交谈时竟然不怎么说话。
虽然他的身份比现在的李徽婉高一些，但他的不言并非是居高临下的看自己的下属与李徽婉交锋，而是他依赖忽耶代自己行事，可见他没有多少主见。
至于忽耶……联系苏合所说，她觉得此人有城府，也有耐心，行事狠毒，这种人应该有不少仇人，可他在王城里私养女奴的事一直没人向和稽告发，可见他做事周密，这次劫走她二人诬告苏合的事应该是忽耶提的，也许他是在等一个时机。
李徽婉又算了算时间，觉得他等的应该是呼延回到王城的时机，到时他可以把告发苏合的事交给呼延来办，苏合手中有清河公主留给他的势力，不消说别的，光是李忠一人护着苏合就难伤及他性命，和稽想彻底弄死苏合的话靠自己是不够的，而且容易受到反扑，交给呼延来做，功劳还是他的，危险却不必自己担了。
李徽婉思及此越发笃定这一想法，可是对于苏合来说，和稽肯定比呼延好对付，她必须让这件事加快节奏，她和穆念也好尽快出去。
先前她与苏合约定若想见苏合就吹自己贴身带着的麻雀哨子，未免这里的看守发现还约定了吹哨的节奏，她前几天总在窗口吹哨子逗鸟玩，看守已经习以为常。
是夜，苏合又翻窗进来，同李徽婉在窗户底下吃宵夜，穆念不能下床，只得坐在床上替他们把风。
李徽婉在啃烤羊腿的间隙把自己的推断同苏合说了，苏合颔首道：“我也这么想，不能等大哥回来，所以我打算在面见父汗时寻机激怒和稽，那时忽耶不在他身边，没法提醒他。”
李徽婉道：“你有把握？”
苏合瞥她一眼，见她吃的一嘴油光不免笑起来，抽出块帕子给她，说道：“当然了。”
李徽婉偷偷看了穆念一眼，见她靠在床头，抱臂瞧着自己，似笑非笑的，只好抽出自己的帕子擦擦嘴，苏合觉得没趣，撇撇嘴道：“只是我没办法确定是什么时候，必须提前准备。”
李徽婉歪头想了想，说道：“说辞我已都想好了，别的也没什么，事做多了反而露馅。”
苏合感兴趣的哦了一声，说道：“是吗？你提前说给我听听？”
李徽婉道：“不要。”
“为何？”
李徽婉道：“你听过一次再听的时候反应肯定有区别。”
苏合道：“好吧，那到时候再说。”说着站起来准备翻窗走，李徽婉连忙拉住他说道：“等等，你把垃圾带走。”
苏合只好把羊骨头一并带走。
李徽婉跑回床边，脱了衣裳钻到被窝里，穆念瞅着她，没有要睡的意思，李徽婉见状有钻到她怀里，小声问：“怎么啦？怎么不睡？”
穆念搂着她问：“烤羊腿好吃吗？”
李徽婉道：“乌日娜做的，好吃。”
穆念笑了笑，说道：“大半夜吃这么油腻对胃不好。”
李徽婉道：“又不是天天吃，你躺下，我和你说事情。”
穆念躺下，问道：“什么？”
李徽婉道：“我想着若是这事了了，李成源还在宝兴的话我们就去找他，若他已经走了，我们就多留一阵，待你养好了再说。”
穆念颔首道：“也好。”
李徽婉沉吟片刻后又道：“其实我想倒也不急着去找他了。”
穆念疑惑道：“怎么？”
李徽婉道：“我觉得鲜卑有大事要发生，而且或许关联大周。”
穆念道：“怎么说呢？”
李徽婉道：“此番鲜卑攻打宝兴虽然败了，但是并未耗损多少兵力，没几个月就可以重头再来，戈仲可汗这次将三个儿子都送到战场上是为了确定日后如何安排他们做事，而且我觉得他有意考验苏合，否则为何他的两个哥哥不是同盟友交涉就是上正面战场，偏偏让他去宝兴做内应？”
穆念道：“苏合手里有清河牙行的人，更好接触吧。”
李徽婉摇头道：“可汗真的放心用清河牙行的人吗？都是中原人，他不怕这些人保护故土吗？作内应的本就容易反复，还派不信任的人去，我想他是在看苏合能否驱使这批人为鲜卑所用，单就结果来看不是很理想。”
穆念道：“你觉得苏合会被他敲打？”
李徽婉道：“不光如此，北方匈奴比鲜卑更早统一，几乎年年都会问候大周北境，虽然谢奕多次北伐将他们打服了，但是匈奴并未分裂，也没有被消灭，比起小门小户的氐族，匈奴才是更适合的盟友。”
穆念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你觉得他们会结盟？”
李徽婉道：“这几乎是必然之势，我料定这次战败的事情戈仲可汗对呼延与和稽只会小做惩罚，让他们憋足士气，很快他就会促成两族联盟，再次攻打大周。”
穆念想了想说道：“这次宝兴之战想来已经惊动朝廷了，太傅会不管？他会不会也想到这些？”
李徽婉道：“我觉得他会想到，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尽快派人暗杀戈仲可汗，但谢奕现在不光需要考虑鲜卑，益州的事还没有完呢。”
穆念道：“那鲜卑王城不是会很危险？这里就快乱起来了，我们还要留在这儿？”
李徽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放心，我想看到这件事的终局，阿念，我终归是姓李的，中原内乱，我无力平定，更不愿意帮任何一方，可在鲜卑，我有能力影响这里的局势，我想让它朝我预想的方向走。”
穆念道：“你预想的方向？是什么？”
李徽婉默然，她心里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但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即便对着穆念她也不愿将如此没把握的事说出口，于是她道：“等等吧，过一阵就知道了。”
三日后的上午，李徽婉正在给穆念换药，忽然门外想起了忽耶的声音，他道：“尊使可在？在下忽耶，有事相商。”
李徽婉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大约是到了上场的时候，她不慌不忙的替穆念包扎好，说道：“请进。”
忽耶进来后开门见山道：“戈仲可汗想见尊使，尊使明白该怎么说吗？”
李徽婉道：“我会如何说，先前不是已经与大人商量过了吗？大人尽可放心。”
忽耶笑了笑道：“好，可汗也想见穆姑娘，两位请吧。”
李徽婉一听穆念和自己一起去，心中放心不少，她正想该如何将穆念一并带去，省的忽耶拿她当人质，想来是苏合向可汗提的。
穆念已能下地走一会儿，她披上外衣，同李徽婉一道出去，忽耶与她们一起坐上马车，一路上竟没有生事，到了王城也没要她们做什么，李徽婉心中总觉得漏了什么，果然即将下车时忽耶拦住她，说道：“尊使稍等。”
李徽婉挑眉：“怎么？”
忽耶笑了笑，摸出一颗药丸递到李徽婉面前，说道：“请尊使服下。”
李徽婉面色微寒，穆念已经变了脸色，愠怒道：“这是什么？你想干什么？”
忽耶笑道：“如您所想，这是毒药，用处为何，不必我多说，尊使定然是明白的。”
李徽婉冷笑：“何必如此，证明你们都有了，还需要这个？”
忽耶道：“在下记得，中原有句谚语，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徽婉盯着他满是笑意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明白如果不吃这颗药她连见戈仲可汗的机会都没有，忽耶会抬着两具尸体去见可汗，然后全都栽在苏合头上，她吃了药，之后还有机会找解毒的方法，李徽婉深吸一口气，正要拿过药丸时，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抢过了药丸，李徽婉震惊的侧头看向穆念，穆念已经吞下了药丸，向忽耶道：“你放心了？”
李徽婉抓住穆念的手臂，急道：“阿念！你……”
穆念覆上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你放心见可汗。”
李徽婉一时竟为难起来，她自己赌命倒罢了，却实在见不得穆念为了她赌命，她恨恨的盯着忽耶问道：“解药呢？”
忽耶见她如此着急，满意道：“尊使出来后我们自然奉上。”
李徽婉咬牙：“你！”
穆念拉住她，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李徽婉又焦躁又担忧的说道：“阿念……”穆念又说了一次没事，拉着她下车。
李徽婉下车后不再说话，只忧心的看着她，穆念笑了笑，说道：“还记得小时候我在哪里呆过吗？放轻松。”
李徽婉一怔，穆念自幼在南军军营里训练，而且因为她需要贴身保护李徽婉，所以还接受过部分黑甲军的训练，有段时间穆念一直喝药，说是可以提升对药力的耐受性，寻常的毒药奈何不得她。
李徽婉看着她平和的表情，略略放心了些，忽耶上前道：“走吧。”
李徽婉冷眼看他，抬脚走进大殿。
戈仲可汗坐在王座之上，身后的天窗射下炫目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更衬的他高大的身躯愈发威严，他身侧坐着一位贵妇人，虽有些年纪，但风韵犹存，苏合与和稽分立在他左右，苏合看着李徽婉，和稽一脸怒容的看着他，见李徽婉她们和忽耶一起进来，又浮现出得意的笑，除开其余的侍从侍女，殿中还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李徽婉一行人向众人行礼，戈仲可汗问道：“你就是宝兴的使臣？”他声音浑厚粗粝，在大殿中似有回响。
李徽婉不答，戈仲可汗又道：“是你勾结三王子，和宝兴守军里应外合，促使我军大败的吗？”
李徽婉依旧不答，忽耶侧目，和稽稍有些急了，戈仲可汗言语中有些不耐烦了，问道：“小丫头，怎么不说话？”
李徽婉跪下，说道：“民女不敢说。”
戈仲可汗问道：“为何？”
李徽婉道：“可汗明鉴，我身侧之人用我姐姐的性命威胁我栽赃三王子，民女不敢不从！可三王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民女不愿背弃恩人，求可汗为民女做主！”
忽耶惊怒不已，忙跪下向戈仲可汗道：“可汗明鉴，奴才不敢，奴才有三王子的亲笔书信为证！”
和稽也连忙跪下，向戈仲可汗陈情，戈仲可汗没理会他，反而站起身走下王座，慢慢踱步到李徽婉面前。
从进门到现在李徽婉没有抬头看过戈仲可汗，因为她现在演的是个平民女孩，见到一个部族的最高领导人是不敢抬头的，不打摆子就已经不错了，但现在戈仲可汗走到他面前，她实在忍不住好奇 ，憋了良久终于抬头看了眼，结果……
啥也没看着。
苏合已经很高了，李徽婉平时要抬头和他说话，戈仲可汗比苏合还高，身材还特别结实，李徽婉感觉他的胸肌有两个自己那么宽，这导致他走到近前时，李徽婉抬头看他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胸。
李徽婉自认生平没怕过谁，但是戈仲可汗着实让她有点发毛，这人身材太过壮硕，看上去能一拳打死一头熊。
她嘴角一抽，忘了低头。
戈仲可汗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小姑娘，你看到我不怕吗？”
怕是不怕的，李徽婉想道，就感觉你让我跪你你可能要折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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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陛下为何谋反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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