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瑟瑟,带起斑驳光影。
秦川勒紧马缰,眉头微蹙。他本欲从这处小径抄近道返回军中,却在半道察觉周遭寂静得异常。他刚欲转马查探,左侧忽然风声炸响,一抹寒光破竹而来,直取咽喉!
秦川反应极快,腰身一扭,几乎同时抽刀,刀背格开来剑,火星迸射。他尚未稳住身形,坐下战马已受惊嘶鸣。他猛地收缰,却被敌人一招逼近,剑势如风!
马蹄不稳,他干脆顺势翻身跃下,靴尖落地瞬间,脚下竹叶翻飞,身形未定便横刀迎上。
对方不语,脚下虚晃,一记肘击便瞬息逼近。秦川被迫后退三步。他稳住身形,冷眼扫视来人身法,心中却已泛起涟漪。他迅速反击,刀锋直劈对方肩口,试图逼出破绽。但那人不退反进,剑尖旋挑,斜斜削向秦川手腕。秦川急撤长刀,腕骨微震,几乎脱手。
招式狠辣,却寸寸避开要害。秦川暗自揣测,对方攻势猛烈,却每每在临门一刻收了三分。分明不是寻死仇,更像是一场试探。
数十招下来,剑风刀影几乎织成一片。竹林中的鸟雀惊飞,落叶乱舞,阳光从高处洒落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忽明忽暗。
秦川猛地跃上倒伏竹干,借势后翻,刀光劈落,正中对方剑势破绽。可就在那一瞬,对方目光微动,腰身一沉,竟硬生生以手肘磕开了他刀势,反腕一转,剑锋贴着秦川的袖口横扫而来。
他手下动作微滞。
正是这一瞬犹疑,剑势如风雷骤至,长剑划过他的衣袖,鲜血迸涌而出。秦川闷哼一声,身形猛退。
对方也显然愣住了,没料到秦川会突然停手,收势不及,脚下一错,踏断一节青竹,落地时目光冷冷盯着秦川。
秦川拄刀半跪,左臂染血,眼中却无一丝怒意,反而带着一丝疲惫和……歉意。
他抬眸望向来人,语气沉定如常:“不知舅父远道而来,有失礼数。”
萧逸沉默不语,许久才低声道:“你既知我是谁,为何不拦?”
秦川垂眸,声音淡淡:“舅父心头有怨,理应由我受着。”
萧逸握剑的指节微微发紧,目光复杂难明。他清楚,秦川身经百战,怎会轻易露出破绽?方才那一击若非他故意放空,自己绝无得手之机。
他终于冷哼一声:“哼,若不是那傻姑娘喜欢你,我早让你落一条臂膀。”
“本事不大,胆子不小。若鸢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杀你。”
说罢,他手腕一翻,丢出一块令牌。秦川接过,指尖一顿,神色霎时沉了几分。
“你派去京中的人被贾家盯上了,我赶到时为时已晚。好在信未落入他们手中。”
他声音冷厉,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下次再出纰漏,没人替你收场。”
秦川未语,指间微微收紧。
萧逸却收敛了情绪,语气略缓:“只要不牵累萧家,我不会与你为敌。”
秦川依旧沉默,眉心微皱。
萧逸叹了一口气,知道秦川的谨慎,又道:“我大姐曾育一子,早产体弱,不足一岁便夭折。那时只以为天命如此,后来才知,是乳娘中了慢性毒。” 他顿了顿,眼底沉光微闪,“那时证据不足,皇帝新登大宝,朝局不稳,他倚重贾立兵权,又需文臣辅政,不再仰仗我萧家的银粮。”
话未说尽,却已无需再说。
乳娘中毒之事定然与后宅争斗脱不了干系。
贾贵妃是北境大将军贾立的亲胞妹,也是二皇子的母妃。北境与西川不同,地势开阔平坦,又离京城不远。辽**队骁勇善战,大昭几次战败割城,依仗贾立执掌的军队才得以保全京中安稳。而卢贵妃是吏部尚书之女,也是大皇子,即当今太子的母妃。
若当时嫡长子尚在,他们就永无出头之日。
风声穿林而过,秦川垂眸不语。
萧逸望着他淌血的手臂,没有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丢了过去。
“我二姐交与你的。”
说罢转身消失在林影之中。
安信早已在竹林外等候多时,此刻骤然奔上前来,扑通一声重重跪下,膝盖撞击地面发出闷响,神色沉如铁,声音低哑。
“属下失察!”
他悲痛地捧起秦川受伤的手臂,他不发一言地撕下自己中衣的一角,动作干脆,将布条缠在伤口处,一圈一圈,勒得极紧。
伤已初止,他却依旧跪地不动,垂首无语。
秦川看着他,语气微凉:“怎地,你也要人哄着才能行事了?”
他突然感到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才回过神来。
乐之正倚在他身侧,双膝蜷着,抱着一个软垫子坐得挺直,一脸认真地说着什么。见他神情恍惚,轻嗔一声:“秦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
秦川轻轻“嗯”了一声:“说到哪里了?”
乐之眉头一皱,瞪他:“你根本没在听!”
说罢便抬手捶他。
秦川躲着正中他手臂的拳头,神色有些无奈:“你连路过的狗都要起名字,我哪记得住那么多。”
乐之顿时一脸委屈:“青黛就记得住,你就是不想听我说话嘛。”
秦川语气柔和:“好好好,我的错。你再讲一遍?”
乐之这才满意地继续念叨:“狗子一共只有两只,文雅阁后院那只大黄狗叫芍药,六子家小巷那只黑色小狗叫芙蓉。”
秦川皱眉:“为何不直接叫大黄和小黑?那木兰又是谁?”
乐之一本正经道:“木兰是那只断了后腿,但依然顽强生存的小猫咪。”
她眉眼飞扬,语气仿佛在讲一场荡气回肠的江湖大戏。只是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语气顿了顿:“秦川,在家里就放松一些,不要老皱着眉头嘛。”
她轻轻凑了过来,拂上他的额头。
屋外风动疏影,屋内静暖如春。
……
文雅阁内,墨香隐隐。
乐之正在帮文雅临画,笔锋流转间,山水渐成。她坐得端正,袖口挽起半寸。
思雅去取装裱用的工具许久未回,乐之让黄钿去瞧一眼,毕竟有那徐少爷骚扰一事在前,她不放心。黄钿刚走未几,便听到脚步声,乐之眉头微蹙,虽觉奇怪,却也未放下手中画笔。
忽而,一柄合扇悄无声息地伸到她面前,折扇开面处描有一株红梅,笔意清劲。乐之手腕一顿,缓缓抬头。
竟然是?
来人一身素色长衫,发束整齐,面带清淡笑意,眉目间不见当日商贾的粗犷与狠厉,倒有几分文士的雅致风流。“店家,收了我的金子,却不交货。” 他轻声笑道,语气温和,却不容忽视,“这般做生意,名声可要毁了。”
乐之心中一紧。这家伙竟然跟踪她,还挑准了时机。
她这些日子确实并未着急动手,一来秦川警告在先,二来她自己也未想好如何在结构中做文章,不至于真让这种杀器流入他国。她还未想好如何回应。
就这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绕过桌案,步履悠然地逼近。
乐之警觉起身,欲往后退,却被对方快一步拦在原地。他身形颀长,恰好挡住了窗边的光线,也遮去了思尚在楼外暗中护她的视线。
“你那躲在楼外的护卫看不出异样,不过是个雅客共同讨论画作,无甚不妥。” 他声音低沉,含着一丝戏谑,眼神却凌厉
“你给的图纸错漏百出,我需要时间修整。”乐之强自镇定。
“可你有闲情作画,没空做弩机?”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画卷,笑意更甚,“看来不把我放心上。”
“既如此,我改和你那夫君做生意。”
乐之心头骤然一跳。
他知道她的身份?连秦川也查到了?还是……
他缓缓低语,语气轻松得仿佛说的是今晚月色不错,“我那二哥马上就打过来咯,与我合作,保他稳赚不赔。”
乐之屏息,心底泛起一丝惊悚。她虽知此人是西戎人,却未料竟牵扯甚广。秦川那家伙又是什么也不说。
正在她愣神之间,手腕忽地一麻,一道细若蚁咬的刺痛从皮肤传来。
“这是我们西戎特有的蛊毒。”他低声道,眼神幽深,“每月一发,性命无忧,但若无解药,生不如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乐之甚至都没来得及拿出她的暗器。
窗外忽有细碎脚步声。
“卢家骆驼队里藏的东西,我知晓。” 他忽而贴近乐之的耳朵,快速交代,便转身离开了。
不消片刻。
“夫人可有异样?”窗外传来思尚焦急的问询。
乐之还未回应,忽觉掌心发麻,一种无法忽视的刺痛感顺着脉络攀升上臂。她看向自己腕间——隐隐浮现一道红痕,线状蜿蜒,如蛇行蜇刺。
一股后知后觉的惊惧缓缓涌上心头。
我又闯祸了?
……
回程的马车里,车帘外天色灰沉。
黄钿揪着衣角,满脸都是自责的神色,嘴唇动了几次,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乐之靠在车厢角落,整只右臂软垂着,她盯着车厢顶,看着那根晃来晃去的穗子,有点发呆。
那小话本里,女主角都杀得风生水起,顺带收几个迷弟。怎么轮到她,就这么难啊。
思尚先是把他们送到了府邸,周明远不在府邸。她此时整个手掌都没了知觉,思尚只能紧急把乐之送到了军营。
临近军营,风声中隐约夹着金属撞击的低鸣,营门紧闭,守军持戈而立,眼神如炬。巡逻士兵步履匆匆,甲胄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绷着一股不容分说的肃杀。营中旌旗低垂,角楼高处,斥候正持弩眺望远方。
她们一路穿过主营、中军,到达后方的军医营帐。
帘子一掀,营帐内悬着几盏昏黄油灯。煎药的热气扑面而来,一口大铜锅咕嘟作响,药渣被捞进竹篓,湿气氤氲。周明远正坐于一案前研磨药末,听到动静抬眼,见她面色苍白,立刻起身迎来。他沉着脸替她把脉,眉头微拧。
所幸,这不过是普通麻药,蛊毒是假的——只吓唬人的。
她没有见到秦川,只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明远。周明远听得仔细,却神色未变,只是让人将她安置好,没再说话。
周明远虽守口如瓶,但军营这阵仗,显然不是寻常日子。帐外仍有急促脚步划过,营旗翻动,一声号角遥遥传来。
秦川在哪里,他有没有事?
乐之原本想着回府歇息,怎料周明远却摇了摇头,道:“你似乎对这麻药反应颇大,腕间已有红肿。我眼下抽不出身去照看你,还是留在营中,观察一些时辰为宜。”
说罢,将她安置营帐角落的一张窄榻之上,设帘遮挡。帐中昏黄的灯火静静摇曳,窗外风声猎猎,似远似近。她独自卧着,望着帐顶布纹,心里空落落的,头昏眼胀,竟不知何时迷了神智。
似梦非梦间,忽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掌心。
“……秦川?”她睫毛微颤,低声唤道。
“还难受吗?”
耳边传来秦川焦急低哑的声音,带着未褪尽的风霜。
她撑起身,却一下子怔住——秦川仍着戎装,甲片间隐隐有血迹渗透,面上虽已拭过,却仍带几处血痕未清。
“你……你受伤了?”
她声音发紧,眼眶一热。
“无妨。” 秦川坐在榻边,抬手拢了拢她额前的乱发,语气尽量平稳,“别担心。”
乐之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这会愧疚之情如潮水般涌来。秦川在前线出生入死,她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助力,还要惹麻烦。乐之知道,那三皇子之所以通过她传递消息 ,还假装下毒,就是要威慑秦川,他有办法取她性命。秦川就算不想合作也要重新思量,外人不知他们真实的感情,可单就她的身份,也足以成为绊住秦川的障碍。
“这事与你无关。便是你深居后宅,那人也会找上我。但因你之术,我们反倒多了一张底牌。不要自责。” 秦川仿佛一下子就能看透她的想法,轻轻地安抚她,温柔地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她望着他,低声问道:“是西戎打过来了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川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只是羌族一场小规模的突袭,已平定,无需忧心。”
他言语温和,动作却带着些许疲惫,乐之看得分明,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虽然隔着那冷硬战甲,仍紧紧不放,像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埋在这一刻的拥抱里。
秦川抬手覆上她背脊,缓缓安抚。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她抬头看着他,语气急切又带点倔强,“秦川,我真的很想帮你。我不想做只能被人保护的笼中雀。”
沉默片刻,秦川垂眼,声音低沉道:“真相有时,太过残忍。”
“我没有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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