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御花园树梢钻过去,带着雪后初晴的凉气,刮在脸上有点疼。
太医院的廊下,药炉里的炭火“噼啪”响着,药香混着水汽,在半空中飘来飘去,晕得人鼻子发酸。
苏瑾端着碗刚煎好的汤药,站在三皇子寝殿外,手指冻得微微发白。
“进去吧。”温太医从里面出来,低声跟她说,“殿下刚睡着,喝了药再看看情况。”
苏瑾点点头,推门进去。
三皇子李彻侧躺在榻上,脸色还是白得吓人,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
她把药碗放在案上,轻手轻脚扶着李彻坐起来,一勺一勺把药喂进去。
药苦得冲鼻,李彻却没皱眉,就最后一口时,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谢谢。”他声音轻得像风从窗纸缝里钻过去,没留半点痕迹。
苏瑾愣了一下,赶紧放下药碗:“殿下安心休养,臣告退。”
刚要关门,就听见身后李彻轻声问:“苏大人,你说我中的是‘牵机蕊’,可这毒,太医院居然没人知道?”
苏瑾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殿下,牵机蕊的记载特别少,普通医书里根本没有。臣也是在一位老医女的手札里见过,算侥幸认出来的。”
李彻点点头,目光沉得像水:“那你知道,是谁要置我于死地吗?”
苏瑾沉默片刻,低声说:“殿下,这事牵连太多人,臣不敢乱猜。但臣会查,从尚食局每一道菜、每一味料、每一滴水开始查。”
李彻看着她,眼里露出点赞许:“好,那就辛苦你了。”
回尚食局时天已经擦黑,膳房里春桃正收拾案几,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听小太监说,三皇子殿下好点了?”
苏瑾点头:“好些了。”
“那就好,那就好!”春桃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又凑近了点,声音压得低低的,“对了姐姐,今天下午我在御膳房门口,听见几个宫女在说……说你……”
“说我什么?”苏瑾抬眼看她。
春桃咬着嘴唇犹豫半天,才小声说:“说你不是完璧之身,是六根不全的人,不配给殿下备膳……”
苏瑾身子微微一僵。
她早该想到,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些人总爱从最脏的角落里翻些破事,专挑人最疼的地方扎。
“她们还说,说你当年……是被净身过的……”春桃声音越来越小,眼圈都红了,“姐姐,她们是胡说八道对不对?”
苏瑾看着春桃,忽然淡淡笑了笑:“春桃,宫里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你信了,它就真了,你不信,它就只是一阵风,吹过就没了。”
春桃似懂非懂点头,可眼里的担忧半点没少。
夜深了,尚食局的人都睡了,苏瑾独自坐在案前,点了盏小油灯。
她从抽屉里翻出老医女的手札,翻到记“牵机蕊”的那一页。
烛光下,字迹泛着淡淡的黄光,她手指在纸上轻轻蹭着,突然停住了。
被墨水晕染的地方,在烛光下好像能看出个模糊的字影。
她把灯挪得更近,又用指腹轻轻擦了擦纸面,墨痕淡了点,露出个模糊的“血”字。
“唯……血……”
苏瑾心猛地一跳。
难道解“牵机蕊”的毒,要靠“血”?
谁的血?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八年前那个雪夜,那两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药引”
“她的血能解牵机蕊”
……
…………
苏瑾的手微微发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这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再也看不出更多字。
她合上手札深吸口气,心里有了主意:明天去御药房找温太医问问,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苏瑾先去膳房把当天的食材挨个检查一遍,让春桃把御膳房用的盐、醋、酱油全换成新的,又亲自去井边打了水尝了一口——水是甜的,没怪味。
“姐姐,你连水都要亲自尝啊?”春桃忍不住问。
“水最容易被人动手脚。”苏瑾说,“牵机蕊没味没颜色,银针也不易试出来,混在水里最难察觉。”
春桃吐了吐舌头:“那我以后也学姐姐,每样都尝一尝。”
苏瑾摇头:“别。有些毒,尝一口就没命了。”
春桃吓了一跳,赶紧点头。
处理完膳房的事,苏瑾就去了太医院。
御药房里温太医正趴在案上写药方,见她进来愣了一下:“苏大人?”
“温太医。”苏瑾行礼,目光落在案边的药柜上,“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你说。”
“牵机蕊之毒,有解法吗?”苏瑾没绕弯子,直接问。
温太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牵机蕊……我只在些古方残卷里见过零星记载,据说无解。怎么,苏大人有不同想法?”
苏瑾看着他,压低声音:“我在一位老医女的手札里见过记载,好像……跟‘血’有关。”
温太医脸色一下子变了,猛地抬头:“血?谁的血?”
苏瑾没回答,就那么看着他。
她注意到,自己说“血”字时,温太医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里闪过种复杂的神色。
“温太医,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温太医避开她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苏大人,这事不是小事。牵机蕊早就失传了,要是真有人用这毒害皇子,背后的人恐怕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苏瑾心里一沉。
温太医这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
“温太医。”苏瑾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殿下的命现在握在你我手里。不管背后是谁,我们都得试试。”
温太医抬头看了她半天,才缓缓点头:“行吧。但我得花点时间查些旧案卷宗,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离开太医院已经是中午,苏瑾正准备回尚食局,迎面撞上了刘尚宫。
“苏大人。”刘尚宫笑得端庄,跟平时没两样,“听说你最近很忙?”
“回刘尚宫,我只是尽本分,做该做的事。”苏瑾行礼。
“本分是好。”刘尚宫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只是有些事,不该看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
苏瑾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刘尚宫指的是哪件事?”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刘尚宫的笑淡了点,“当年你能活下来是福气,可福气也是会用完的。”
苏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刘尚宫放心,我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只是有些事,就算捂住眼睛,也能闻见味道。”
刘尚宫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平静:“好自为之。”说完,她拂袖走了。
回尚食局后,苏瑾立刻开始排查。
她把昨天做翡翠鸡羹的每一步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把当天当值的宫女太监叫过来,一个一个问。
“昨天的鸡汤是谁看火?”她问。
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站出来:“回苏大人,是小人。”
“鸡汤熬了多久?中间离开过吗?”
“熬了一个时辰,小人没离开过。”
苏瑾点头,又问:“翡翠丝是谁切的?”
“是奴婢。”一个宫女上前一步。
“切好后放哪儿了?谁碰过?”
“放在案上,后来春桃姐姐拿去洗了一遍。”
苏瑾看向春桃,春桃赶紧点头:“我洗了两遍,还用清水泡了会儿。”
“汤出锅后,是谁端去御花园的?”
“是奴婢。”另一个宫女回答。
“路上经过什么地方?有人靠近过吗?”
“奴婢走的东长廊,路上碰到内务府一个小太监,他说要帮忙,被奴婢拒绝了。”
苏瑾眼神一凛:“哪个小太监?”
宫女想了想:“奴婢不认识,不过他左眉上有颗黑痣。”
“记住了。”苏瑾点头,又问了几个人,没问出更多线索,就让他们退下了。
傍晚时春桃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小纸包,神秘兮兮地对苏瑾说:“姐姐,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什么?”
春桃把纸包放案上打开,里面是一小撮白粉末:“这是我从御膳房的盐罐里偷偷取的。我听小太监说,最近内务府换了盐的供应商,想让姐姐看看这盐有没有问题。”
苏瑾看着那撮盐,眼神凝重起来。
她用指尖捏了点放舌尖,轻轻抿了抿。
盐是咸的,这没说的。
但除了咸,她还尝出丝极淡的甜,像糖水里掺了点盐,不仔细品根本察觉不到。
“春桃,你做得好。”苏瑾声音很轻,“这盐有问题。”
春桃眼睛一下子瞪大:“真的?那是不是有人把牵机蕊下在盐里了?”
苏瑾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盐小心包好放进袖子:“这只是怀疑,要证实还得要更多证据。”她抬头,眼神坚定,“春桃,从今天起,尚食局所有的盐都停用。我会亲自去内务府,查这盐的来源。”
“姐姐,你要小心啊。”春桃担忧地看着她,“我总觉得这事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苏瑾笑了笑,“但越不简单,越要查清楚。”
夜深了,尚食局的灯一盏盏灭了。
苏瑾独自坐在案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包盐。
她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这盐很可能就是“牵机蕊”的载体,而内务府,就是这一切的起点。
她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雪已经停了,天边有颗星星孤零零亮着。
“父亲,母亲。”她在心里默念,“女儿会查清楚的……不管是谁,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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