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税开始了。
这一个月衙门要暂停审案,专注税收事宜,直到清点完毕,如数无误。
李九亮跟着何贵才一起出了城。
他们年纪都不算大,还算合得来,李九亮不通流程,但腰间挎刀,防止有人闹事或者故意捣乱,何贵才往年收过几次税了,有经验。
路上时,何贵才问他:“李老弟,你说句实话,你们大人是不是不信我,所以让你跟我一起的?”
李九亮就笑:“怎么能呢,我们大人什么也没说,就让我跟着增长见识,另外就是护你周全,万一有个刁民什么的。”
何贵才不吃这套:“我也不是没见过你那三招两式,你会用刀吗?还是说你们家县令大人教你功夫了?”
“那倒没有,大人给我刀又不是真叫我砍人,只是让我吓唬吓唬而已,百姓嘛,又不是山匪……”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想起林仪君的嘱咐。
林仪君说,村子都在灰蛇山脚下,百姓与山匪早混作一起,尽量不要起冲突,自保为上。
他忽然有点紧张。
何贵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李九亮低声问:“要是有山匪闹事怎么办?”
他虽一直在县衙,可从没办过公差。
何贵才窃笑,拍了拍他肩膀。
“我说李老弟,你果然不通其中的门道,山匪那是为了什么?为了钱呐,这有关税务之事,历年都是何家严家在管,早就通好气打点好了,谁还跟这事作对呢?”
“山匪这么讲道义?”李九亮不太信。
何贵才说:“那倒也不是,总有山匪欲求不满,胃口愈发大的,但好在初宜地头蛇是灰蛇山那条蛇,他们压得住,诸如狮子山啊无影寨啊,也都给灰蛇山面子,不会闹得太过,闹得太过,大家都没好处,安安稳稳的,大家全都吃肉喝汤。”
李九亮不明白。
税收不是都如数交给朝廷的吗?哪里剩那么多给他们吃肉喝汤?
何贵才见他真是什么都不懂,才算放了心,知道他这人没心机。
“李老弟,百姓虽吃不起饭,但他们人多啊,一人锅里挖一勺,足够我们这些人吃肉喝汤了,你还管他们死活?”
话匣子打开,说至得意处,又继续笑道:“你以为严家那么多地哪来的啊?还不是交不起税的百姓逼得没办法了,把地卖了?年年收年年卖,初宜的田大头全在严家手里,所以粮税才这么好收。”
李九亮还是听得懵懵懂懂。
“既然田都在严家手里,那直接从严家这里收不就行了?为什么又要我们到村子里去?”
“你是真笨啊!”何贵才用力拍他肩膀,拍得他直晃,“兄弟,跟你说,税直接收上去了,不用咱们这些人,那咱们的钱从哪来啊?”
李九亮茫然:“从哪来啊?”
“从村民手里来啊!”何贵才跺脚。
“税收的更多?”
“不,巧立名目还不会吗?这不是最简单的事吗?”何贵才笑道,“你以为收税只收粮税?要这样的话,那咱何家怎么办呢?”
他说赋税名目纷繁,初宜这么个小地方,没人管,反而收的比其他地方多多了,田赋粮税就不说,其他诸如肉税,盐税,油税,茶水,酒税等等,甚至还有官销公费,车马费,纸笔费,加起来近三十种。
其中很多根本就不是公开的,是私下乱收的,那又没人管,税吏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听得李九亮瞠目结舌,他住在城里,自家做点小生意,又没田,还真不知道这么多名堂。
何贵才说着又感慨,还是以前好,现在很多走投无路的村民转而投匪,一些油水也不好收了,逼得太狠,容易出事。
何贵才见李九亮的表情,十分满意,自感自己是个老资历老前辈,一时不由得意起来,又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李老弟,你跟着我,有你的好处,你那个知县,干得再好顶多任上不过三年,你却还要在初宜呆一辈子的,何必以她马首是瞻,她若是聪明,不跟何家严家作对,这三年也就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结束了,要是头铁,那就不好说了,你可别犯蠢,把自己填里头。”
李九亮只管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本来林大人让他来,也只说让他多听多看少说话。
于是这一日他跟着何贵才,跑了两个村,挑了五六户人家进去,一进门就摆威风,往人家家里拖条板凳一坐,板着脸问:“税还差多少啊?是不是故意不想交啊?”
村民大多都吓得不行,各种讨好,塞钱,说再宽限一些时日,家里的粮食还没收完。
何贵才便把钱往身上一揣,脸色缓和下来。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过三天再来。”
如此,等他二人回到县衙时,天都黑透了。
李九亮怀里沉甸甸的,也被塞了好些碎银子和铜板。
不多,但只跑了一日,就是他四五个月的俸禄。
真让人心动。
这几日林大人比他更忙,常与顾主簿脚不沾地,夜不熄灯,只隔两日问一声税收情况,要求与钱粮册核对,或去粮仓查验。
但李九亮每见到林大人一次,都不敢接她的目光,揣在钱袋里的钱越来越重,晚上睡觉时抱在怀里还觉得发烫。
他想说又不想说,何贵才说:“你怕什么?这是正常情况,你以为林知县不知道?你以为她就没受贿?你这三瓜俩枣的,还比不上她一个零头呢!再说了,你去问问那个荣进、谷宏还有那个姓杜的,你去问问他们哪个手干净了?蠢货,这是叫陋规!陋规陋规,说明是合规的!”
李九亮便没说。
于是时间越久,越不敢再说了。
若是林大人问他:“你刚开始怎么不说?”
他要怎么解释呢。
何贵才看他听进去了,才更满意。
愈发觉得李九亮对自己胃口。
于是白天拉着他收税,晚上还撺掇他去赌坊。
初宜县城有三家赌坊,其中两家很小,不值一提,只有一家比较大,一般赌的人都去那儿,玩的也大。
自从听说初宜要派新知县来上任,为避风头,赌坊暂时关门了。
这段时间,看这位女知县也没有所作为,便又开了。
正好税收期间,很多人手里有钱,正是赌的好时候。
李九亮拒绝了几次,终于有一天晚上看见何贵才那白花花的银子时,他忍不住了。
何贵才笑道:“看见没?一晚上的事,你不是怕受贿违法吗?那你现在有钱了就去翻倍啊,钱多了就不用收取陋规了。”
“输了怎么办?我不会赌啊……”
“输了哥给你兜底,走不走?”
“走。”
两人沉黑开了偏门出去,很快就没影了。
一道瘦小的身影在不远处看着,很快跑进后堂居所。
“怎么了?”
林仪君坐在窗前,面前累了基本厚厚的册子,正往盏里添油。
“何贵才和李九亮偷跑出去了。”
昏暗夜色里,傅雅一双眼亮得像星子。
“哦,看来李九亮还是年轻。”林仪君笑了笑,将灯芯拨长了些,屋内顿时更亮了,“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想了想,问她:“傅雅,你想去玩吗?”
傅雅一愣,立即摇头,一脸正气道:“好赌害人。”
林仪君朝她眨了下眼:“那跟我一起呢?要不要去?”
好不容易开门了,正是赌的又大又热闹的时候。
这个初宜最大的赌坊,她这个父母官怎么能不捧场呢。
傅雅手按在腰间弩机上:“大人去我就去!”
林仪君笑道:“把你的弩机放下,那里人多,别失手伤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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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杂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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