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那人名叫张洪，是五谷教的弟子。
五谷教与如今声名远扬的五谷门，原本乃是一脉相承。只是数代下来，五谷门蒸蒸日上，人才辈出,而五谷教却逐年凋零，丹道传承也断断续续，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刚刚张洪见五谷门的弟子一直是众人注视的焦点，几乎要嫉妒地咬碎后槽牙。
“那些丹术的源头，还不是都从我五谷教学去的！”张洪满眼都是怨毒，“真当自己是丹道正统了不成？哼。”
但张洪是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人，面对五谷门那些根骨灵气俱佳的弟子，他根本不敢上前挑衅。可一口怨气堵在胸口，张洪又实在憋闷得慌，便四下扫视，想寻找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出气筒。
而程熙瑾，便是他选定的目标。
程熙瑾穿着极为简单的素色道袍，没有任何宗门标志，一看就不像什么大派子弟，而且她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就算打起来，他也能打得过。
张洪眼睛一亮，那点龌龊的自尊也立刻找到了突破口，便迫不及待的在程熙瑾身后嘲讽了起来。
说完后，张洪心里一阵畅快，脑中也不由得想象起了这个年轻散修接下来的反应。
——脸红耳赤、仓皇失措、羞愤难当，说不定她还会被直接气哭呢！哈哈哈，没事踩一脚这种没背景的小散修，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但事情似乎有些出乎张洪的预料。
只见程熙瑾转过头来，没有愤怒，没有羞愧，只有如看虫豸一般的打量了张洪一眼。
那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也是一种彻骨的蔑视。
张洪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他感觉那眼神像是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剖了开来，他内心所有的嫉妒、自卑、浅薄，全都被那一眼照得无所遁形。仿佛在对方面前，他连让人动怒的资格都没有。
不屑与你争，也懒得同你计较。
因为在她眼中，你不过是一只路边乱叫的野狗——低贱、无趣、不值一哂。
周围有些探过头来想看热闹的修士，也被程熙瑾的目光镇住了。
“嘶......这眼神......不像是寻常散修啊。”
“不会是哪家隐世宗门的真传吧？”
“这怎么有个人在自取其辱啊，真好笑。是五谷教的人吧。啧，怪不得五谷教发展不如五谷门呢。”
......
张洪站在原地，面红耳赤，张了张嘴，想吼一句“你看什么看”，却感觉嗓子像被人捏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嘴欠。不只是丢脸，而是他害怕这个女子根本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程熙瑾没有多停留。她收回目光，步履如常地朝指定炉位走去。
参加比赛才是正事，这点杂音不值得她在意。
而在观众席上的绡霓，也把这边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哪来的垃圾东西，敢找她的麻烦！”
绡霓气得冒火，手中的糖葫芦咔的一声被折成了两截。
她琥珀色的竖瞳骤然收紧，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令人悚然的寒意。
这个乱叫嚣的东西，真是活腻了。
绡霓死死盯住张洪，妖力悄然翻涌在袖间。
可就在这时，她猛然察觉到一束熟悉的视线。
是程熙瑾。
她仿佛早已察觉绡霓的情绪波动，在绡霓刚起念之间，便抬头望了过来。
下一瞬，程熙瑾微微眨了眨眼，唇角轻扬，用口型轻轻地吐出了一句：“别冲动。”
“哼——”
绡霓咬咬牙，气鼓鼓地收回了盯着张洪的视线。
绡霓当然知道程熙瑾在担心什么。这个丹修盛会强者云集，若是她在众人之中暴露出妖族的身份，哪怕没有恶意，也难免被人当做异类围剿。所以来参赛前，程熙瑾就再三叮嘱过她隐藏好气息，万不可招来无谓纷争。
“好了好了，你安心比赛，别担心我。这个仇我先帮你记下，在确保我自己的安全万无一失之前，我不动他就是了。”绡霓神色缓和了几分，对程熙瑾摆摆手。
程熙瑾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投入了炼丹的准备之中。
一炷香后，高台钟鸣骤响，悠远回荡。
广场上灵阵渐亮，数百座丹炉齐燃，灵火升腾，青炉问道大会初选正式开始。
数名丹阁裁判自中央高台鱼贯而下，穿梭于各个丹炉之间。他们神色严肃，每到一炉，便仔细观察炼丹者的灵力操控与火候手法，而后做出评定。
“南·乙部·行一·炉四，合格。”
“西·甲部·行三·炉十五，不合格。请退场。”
“西·丙部·行二·炉一，合格。”
......
判定声此起彼伏，一名名炼丹者或垂首黯然的被淘汰，或如释重负的过关进入下一轮。
不多时，一位丹阁老者手执玉笔，缓步走至了东甲部的五行二炉之前。
离得近了，老者忽的脚步一顿，鼻尖轻嗅，眉头也跟着挑了挑，眼神略带惊讶地落在了丹炉口。
“是火龙草的味道。”老者心中暗道，“看来此人选择炼制的是五龙末火丹。此丹虽属中阶，但对火候的要求很高，极易炸炉，一般低阶的修士都会对其避之不及，此人能选择炼制这个丹药，倒是胆色可嘉。”
他在丹炉前停下脚步，负手注目。
“火焰流转稳定，丹气内敛沉稳不躁，灵力驱使柔和如丝......是个正儿八经的丹修。等她开炉，只要成丹，哪怕是下品，也足够通过初选了。”
嗤——
一盏茶后，丹炉表面浮现出了淡金色纹路，火焰开始缓缓熄灭。炉身之内灵力散尽，一股淡淡药香自内而出。
炼丹结束了。
程熙瑾唇角微勾，掐了一个法诀，丹炉便应声开启了。一颗鲜红剔透的丹药自炉中缓缓浮于空中，悬于炉口之上。
那丹药通体如朱玉，丹纹细密交错，隐有五焰缠绕之相，灵意十足。
“这是——”
丹阁老者原本还保持着例行公事的姿态，但看到丹药后，却再难掩震惊之色。
“这光泽......这灵性波动......难道是......上品？！”
老者脚步不自觉的上前半步，“竟是上品五龙末火丹？！不可能吧？”
“请您检视。”程熙瑾道。
老者点点头，抬手将丹药吸入自己掌中，一手执丹，一手以灵力探查药性。片刻后，他只觉一股炽意透掌而入，五条清晰的灵纹在丹身缓缓游走，恍若五龙缠绕。灵纹的走势毫无错漏，药性浑然一体，每一处细节都几近完美。
“真的是上品五龙末火丹。”他喃喃着，目光复杂地看向程熙瑾。
这个年轻修士看起来不过筑基期，一丝护身法宝都不曾佩戴，想来也无宗门供奉，但她的神色气质却是饱经世事才有的淡然，真是令人无法看透。
“敢问道友尊姓大名？是何门下？”老者开口询问道。
“我叫程熙瑾，散修。”程熙瑾笑了笑，“请问，我合格了吗？”
“散修？”老者语调骤然高了半分，像捡到宝般眼前一亮，又连忙继续道，“当然合格，当然合格！”
他凝聚灵力，在程熙瑾的玉简上轻轻一划，便印下了象征通过的灵印。
“程道友的丹道天资之高，老夫生平少见。沈家丹阁素来礼贤下士，广邀丹道英才。若道友愿意，待大会结束后，不妨来丹阁一叙。”
老者难掩内心中真心实意的欣赏与迫切。
上品五龙末火丹，哪怕放在最后一轮的比试中，那也足以令一众丹修侧目！如此惊才绝艳的年轻炼丹师，又无宗门束缚，简直是各大势力最渴望招揽的奇才。可惜这里是赛场，老者不得不遵守规矩，不能言语更多。
“大会未毕，在下暂不敢分心。”程熙瑾微微颔首，没有立刻答应，“一切等比赛结束后再说吧。”
她将玉简收好，拢袖起身准备离开。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声调高得吓人，宛如杀猪一般，令全场瞬间安静三分。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道人影在人群中疯了一般地乱窜，边跑边嚎，模样极其狼狈。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对程熙瑾口出恶言的五谷教弟子张洪。
此刻的张洪脸色涨红，身上赫然缠绕着数条碧绿花纹的毒蛇。那些蛇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磷光，如锁链一般紧紧牵缠住他的四肢与颈侧，蛇首则高高抬起，牙齿咬在他身上不松口。
他的皮肤已浮肿成球，伤口泛着诡异的紫青色，毒血顺着咬痕汩汩流淌，惨不忍睹。
“救命啊！杀人啦！有人害我啊！！！”张洪边跑边跳，试图将毒蛇甩下来，但收效甚微。
另有一个穿着黑袍的散修，正拎着竹篮子，在后面气急败坏的追着张洪：“你别乱跑了！那毒蛇你越动它咬得越紧！你停住、停住我帮你把它们拿下来！”
好在丹阁的裁判也很快赶了过来。在丹阁裁判的帮助下，张洪身上的毒蛇总算全部回到了黑袍散修的竹篮子里。而张洪也已疼得瘫软在地，眼泪鼻涕齐飞，连话都说不清了。
程熙瑾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很快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张洪刚才在初选中被淘汰了，心中愤懑。正好他在退场的时候，看到旁边人有个竹篮子，就泄愤地踢了一脚。没想到那篮子里都是黑袍散修养的毒蛇，篮子里的蛇受到惊吓，便齐齐蹦出来攻击了张洪。
“我才没踢......明明是我一路过，那蛇就突然钻出来咬我的！”躺在地上的张洪哼哼唧唧的为自己辩驳，但他声音实在太小，无人在意。
程熙瑾眸光轻动，转首望向观众席的方向。
果然，绡霓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张洪的惨状，满脸大仇得报的得意，神情说不出的欢快。
不用说，此事定然是有绡霓参与的。不过绡霓并没有直接出手，而只是用蛇族的感应力，悄然向那些毒蛇传去一缕诱导，让它们把张洪当成美味的食物罢了。而那张洪劣迹太多，就算他说是被攻击了，旁人也只会认为是他主动去招惹蛇的。这就是自作自受。
绡霓察觉到程熙瑾看向她，立刻抬眸回望，两人隔着人海四目相接。
绡霓嘴角勾起，做了个鬼脸。
“我可没冲动哦。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行动。安全又解气~我厉害吧！”
程熙瑾轻笑出声，也悄悄朝绡霓回了个鬼脸，二人心照不宣。
......
与此同时，南禺郡城西，竹林小筑。
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洛霜韵门前。
“化影宫洛掌门在上，晚辈沈清余，乃是沈家丹阁阁主沈清璃之妹，今日代表沈家而来，冒昧叩门，惊扰之处还望见谅。
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我沈家正于郡中举办青炉问道大会，丹修齐聚，各宗观礼，皆为共襄盛举。若洛掌门愿临，不仅是沈家之幸，更是此次大会之荣。故晚辈大胆，请洛掌门给我等晚辈一个得见前辈风采的机会。”
言罢，沈清余将拜帖双手奉于身前，额前微微沁着薄汗，心中忐忑。
她听说这位化影宫掌门极其清冷孤傲，拒绝过无数宗门的邀请，所以本次来也就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没抱太大希望。
竹门静立，内院沉寂。
洛霜韵原本是不打算回应的。她不喜这种无谓交际，更不屑与人虚与委蛇。什么大会盛事，凡尘热闹，于她而言，不过过眼云烟。
但就在沈清余提及“丹修共聚”的那一刻，洛霜韵的灵息忽然微微紊乱了一瞬。
——程熙瑾擅长炼丹，她这次出现在南禺郡，是否就是要来参加这个大会的？
洛霜韵脑中忽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好，我会去。”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洛霜韵自己都怔了一息。甚至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应下这个邀约。
门外的沈清余则是大喜过望：“多谢掌门垂顾！今日的初选完毕，明日正赛，您只需巳时前抵达丹阁观台即可。我这便去回禀家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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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傲娇纯情小蛇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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