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维斯在琉璃的领地里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但他很少能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女爵，蝙蝠们修好了城堡里在交战中损坏的玻璃，换了新的家具，柯维斯被委派了清洁任务，他一天到晚的劳作，但并非没有好处。
琉璃并未对他设防，他在打扫琉璃书房的时候，看到了满墙的书籍，与其说这里是书房，不如说是一座大书库。
柯维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书，因为教廷的书库是绝不会对外开放的，他出身平民，见到这些琳琅满目堆叠着的书籍，手中的抹布不知道往哪里擦，万一擦坏了这些脆弱的纸张，谁知道血族会不会找他麻烦呢。
他用手背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直起腰，打量着这些书，除了成册的书本，还有数不清的卷轴，羊皮卷，甚至是竹子做的竹简，一看就是不知多少年的日积月累留存下来的东西。
血族的容颜会永远定格在被初拥的那一刻，琉璃的外表看上去是个少女，实则不知道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也难怪她会有这么多的收藏。
柯维斯试图辨认那些书籍的内容，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几本看起来很眼熟的书籍，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有教廷的经文。
血族读这些干什么？
柯维斯翻开经文心中默默祷告了几句就放下了，去看其他的内容。
并不是所有的文字他都能看懂，就好像他是个没念过书的文盲似的。柯维斯心里有点不舒服。
血猎协会会和教廷的学校合作，提供基础的教学，他们能读书识字，这也是吸血鬼猎人的身份高于平民的原因。
但是现在面对陌生的文字，他甚至不知道纸张哪里是正面哪里是反面。
他研究了一会儿晦涩难懂的方块字，挠挠一头蓬松柔软的金发选择了放弃，像只可怜巴巴的金毛寻回猎犬似的。
“看不懂的话，可以问我。”
僵硬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柯维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他的火铳被血族拿走了，现在他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
琉璃没有攻击他的意思，纤长的睫毛在血红的眼珠上投下一层阴影，黑色长发柔软垂下，若不是柯维斯与她交手时落了下风，真的要认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瘦弱少女。
“你想，知道什么？”楚琉璃问。
“这些都是你的收藏吗？”柯维斯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琉璃没有笑。
主要是面瘫导致做不出太多表情，也笑不出来。
“是。”
柯维斯没想到她真的会回答，“这么多？你活了多少岁了？”
“忘记了。”楚琉璃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女配的年龄设定，这种东西小世界的作者根本就没仔细写，“也许有两千岁吧。”
柯维斯悻悻地搓搓手，“哦。”
琉璃走过来拿起柯维斯刚才看的东西，古老的东方诗句没有随着时间而褪色，琉璃眼中有些怀念，她当年还没工作的时候，在学校里没少背这些诗。
柯维斯一直在观察血族，她总是冷冷的，看上去阴郁又可怕，像复生的死者幽灵。
血族现在离他很近，就在他身边，柯维斯第一次从这种角度看她……好矮，能直接看得到头顶啊。
“这是我家乡的文字。”楚琉璃触摸纸上的方块字，“这里没有人会说。你不认识也是正常的事情。”
柯维斯突然从一个度过了漫长岁月的怪物身上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孤寂，这里没有人懂得她家乡的文字，也没有人会做她家乡的食物，更没有如她一般的东方面孔。
她就静静地生活在血族亲王的阴影中，生活在寒冷的永夜，直到时间尽头。
她也会寂寞和难过吗？她没有成为血族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柯维斯都无从得知，他将注意力放回了薄薄的纸张上，“这写的是什么？”
“思念家乡的诗句。”楚琉璃回答，她随口念了几句，颇有些怀念学生时期的单纯生活，看来小世界原本的作者可能就是个学生。
柯维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血族在说她家乡的语言时，眼中的思念是不会骗人的，她在想家，想她远在万里之外的家乡。
倘若她有家人，两千年过去了也早已经不复存在，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那晦涩难懂的东方语言带着节奏，血族在读诗句的时候声调仿佛轻轻唱歌。
柯维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学着琉璃刚才的发音，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句。
楚琉璃有点惊讶地看过去，柯维斯咳嗽两声：“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家乡的语言好难说啊。”
“啊。”楚琉璃无奈，“对你们这里的人来说，是的吧，毕竟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
她身上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柯维斯突然觉得这女血族也没那么可恶可憎了。
楚琉璃席地而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柯维斯也坐在地毯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反正平时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茉莉离开之后她确实无聊了许多，希望女主一切顺利吧。
柯维斯想知道的太多了：“告诉我所有高阶血族的领地和弱点。”
“……你自己去查。”楚琉璃才不想给他行这个方便。
柯维斯碧蓝的眼睛瞪大：“血族，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是你自己说得都可以告诉我呀！”
“我也是血族。”楚琉璃觉得有点好笑，“问我这些，合适吗？”
柯维斯撇撇嘴，不过他也很奇怪，琉璃不介意他去调查线索。
“你不喜欢血族的生活吗？”他突然问。
“不喜欢，很无聊。”楚琉璃没有血色的手指翻过一页书，“这个种族散发着腐朽糜烂的味道，那些社交，夜宴……除了穷奢极欲的虚伪，浪费无辜人类的生命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杀戮的罪孽，也会在杀戮中结束。”
她是不信神鬼的，“这个种族生来带着诅咒，这诅咒在血液中代代相传……你认为有意义吗？”
柯维斯重新审视眼前的血族，她看书的样子很安静，并不暴虐狰狞，也许两千年前她在自己的家乡也是这样安静的读书。
是血族毁了她的生活，将她带到了诅咒的轮回之中。
“你是怎么来到这片大陆的？”柯维斯选择闲聊，“坐船吗？”
楚琉璃也不知道，毕竟小世界的剧情也没写女配的身世，她只能合理推断随便糊弄过去：“嗯。跨越大海的商船，满载漂亮的丝绸和瓷器。”
丝绸和瓷器在这片大陆非常珍贵，价值千金，只有王室贵族和教廷才用得起。
楚琉璃今天穿的就是漂亮的丝绸长裙。
“你不喜欢血族，为什么要为血族做事？”
“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去。”楚琉璃的眼睛像红宝石一样透亮，在飘忽的烛火下闪闪发光，“时间没有尽头的……”
柯维斯哑然，他无法想象这样漫长而孤独无依的生活应该怎样度过，但他总觉得这样不对，嘟囔着小声：“反正血族不该存在于世。”
“我知道。”
柯维斯没想到琉璃会这么说：“你知道什么？”
“血族注定灭亡。”楚琉璃看诗集十分专注，没有转头，“我早就，看到这个未来了。”
她说多了话，脸部肌肉很不舒服，于是默不作声，也不搭理柯维斯了，这只金毛血猎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柯维斯开始收拾这座大书库，将同种语言的书籍摆放在一起，他很快就从纸张的署名中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个血族的署名从东方文字渐渐转换成了字母拼凑的单词，在柯维斯看来，这个名字依然拗口，他拼读着血族的名字，心情复杂。
“发音标准些。”楚琉璃合上书歪头和他对话，“琉璃，我叫琉璃。”
“琉璃……”柯维斯努力让舌头平整下来，他不断不断地重复这两个音节，终于，到最后他发出了正确的东方音节。
“琉璃。”他重复了一遍。
“对。”楚琉璃站起来，随手抽出一根羽毛笔，示意柯维斯伸出手来。
男人宽大许多的手掌带着常年习武的茧子，被楚琉璃冰凉的小手托起来，尖锐的羽毛根部在柯维斯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
“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楚琉璃说，“我家乡的文字，已经许久没有写了，这里没有人会说，更没有人会写，你是第一个读对我名字音节的人。”
柯维斯张张嘴，他看着掌心中的两个东方字，墨水渗入他的掌纹渐渐晕开，仿佛冰山融化顺着沟壑流淌的水珠。
而他从这两个文字中窥见了血族过去岁月的一个小小角落。
楚琉璃打发了时间，正准备离开，没想到柯维斯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小臂。
“等一下。”柯维斯从她手里拿走了羽毛笔，“交换要公平才对吧？”
他捧住血族的手，打开有着尖尖指甲的手指，飞速在楚琉璃掌心写下一串字母。
“看好了，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柯维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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