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的死就像故意挑衅的女巫扇在圣廷脸上重重的耳光,圣侍长们愤怒,护幼院的每个人都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报复的人是她们。
但是......不可能的。
呆滞的舍库被院护长蒙着眼睛抱进了屋子,其余的孩子也一并被关了起来,院护长说现在不安全,为了保证每个孩子的安危,所有人不能随意乱走动。
夜色浓重,她一点困意都没有,她还穿着那套繁缛的套裙,但是手脚皆冰凉,为什么?女巫为什么要杀丽莎嬷嬷?
她们知道丽莎是好人吗?她是护幼院唯一的好嬷嬷。
......女巫们都是好人吗?
整个护幼院以最高规格进行了封锁,虽然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嬷嬷,但是作为院护长,她的担心与害怕却是实打实的,院中有了人守卫,今晚烟花无法偷溜下来。
舍库辗转反侧实在闭不上眼睛,一合上双眼,眼前就会出现丽莎被吊起来的惨状。她受不了这样。
半晌她从枕头下掏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发音与拼写,她挪到窗户旁,借着冷洁的月光,无声地复习那些拮据聱牙句子,一遍遍地读,在夜深人静的傍晚,滚烫的泪水沾湿了纸页。
第二天舍库红肿着眼睛从被窝中爬起来,昨晚的骚乱对她今天的出行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护院长没有送她,她先走了,说是去开集会。
是另外一个管教嬷嬷送的她,将她拉扯到古莉塔家门口就急匆匆地回去了,好像生怕有女巫在大庭广众下剁了她的脑袋。
舍库上楼,从另一间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与烟味,她听到有人说话。
“圣侍长,女巫北上了,打着剿灭我们的旗号,我们是否该采取一些强制措施?”菲管城所有圣侍长和院护长还有不计可数的嬷嬷、管教,围坐在一间屋子里,烟斗的气糊住了窗户。外面的菲管城下雨了。
“月底,”库勒圣侍长猛吸一口烟,隔着烟雾缭绕望向楼梯处的舍库,他阴翳的眼睛将舍库浑身上下扫了几个来回,随后“砰”的一声摔上了门,“月底组织一场游行,那些人是时候放出来了......”
她还没听完,就被闻声出来的古莉塔牵走了。
古莉塔今日没有往脸上涂铅粉,散发着人类美妙的气味。
她看着舍库红肿的双眼,俯身拥住了她,“我听说护幼院一个好人死去了。”
“是,”舍库睁着眼睛,没有回抱也没有动,她陈述着事实,“她是个好人。”
“他们的话我已经偷听完了,”古莉塔将舍库的脸转过来,“昨晚他们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把培养的那些女巫全部放出来,让真女巫去打假女巫。”
舍库抬起眼,古莉塔兴致勃勃地开始讲她的计划,“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巫们,让她们复仇不要找错了人。”
“怎么告诉她们?用你的朋友吗?”
古莉塔摇摇头,“你知道你们护幼院有个女巫的孩子吗?好像叫什么蜜儿亚。”
舍库点头,“她叫烟花。”
“好吧,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古莉塔说,“她的母亲是真女巫,她是被培育的假女巫,这次游街活动她会被送上真假女巫的战场......”
“什么?”舍库起身。
“城里圈养了很多这样的假女巫,只有这个叫烟花的放在你们那儿,她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你回去让她联系她的女巫母亲,告诉她们这件事。”古莉塔为自己轻而易举就想出了这个计划而感到兴奋。
谁知舍库摇摇头,“她的母亲已经被处死了。”
古莉塔再次低下了头,她焦躁地揉了揉脑袋,仿佛对于自己想出的办法一个都没用感到失落。
“而且丽莎嬷嬷是被女巫杀的,你怎么就知道女巫全是好人?”舍库揉了揉发酸干涩的眼睛,盯着古莉塔手中的灰羽毛笔。
古莉大多数时候是天真的,或许是被束之高阁所导致,但有时却又是睿智的,应该是读了很多书,她说,“真女巫是好人,假女巫是坏人,但有时候真女巫里也有坏人,假女巫里也有好人。”
舍库在她的公主床上翻了个身,没听懂古莉的绕口令,她咕哝了一句,“烟花和丽莎是好人,你也是......”说完就因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古莉很高兴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帮忙把舍库的腿搬上床,舍库那么小一点。古莉撑着下巴靠在一旁看着舍库的睡姿,眼中是浓浓的怅惘,她不知该该怎么办?这些孩子从被抛弃的那一瞬就只有必死的命运吗?
她拿出一张新的信纸开始写信。
舍库累极了,昨晚几乎没睡。足足睡了一下午,睁眼的时候古莉塔不在,面包片与牛奶就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她突然想起烟花,烟花也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被押送游街吗?也会有人拉紧她脖子上的绳索吗?她的母亲去世了,谁会拉着她?
烟花是个好人,就那样死太可惜了。
她两三口吞掉面包片,冲到楼下,不曾想古莉塔正在和她的圣侍长父亲享用晚餐。
古莉塔见她礼数不周地跑下楼,衣衫都没有穿戴整齐,古莉立马起身挡住舍库,对父亲说,“爸爸,我送送舍库。”
圣侍长没说话,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对舍库不容置疑道,“明天你来圣廷吧,和古莉一起学习神学,总是不认字也不好,你和她是朋友,也有个伴儿。”
谁知听到这话,古莉塔带笑的脸一瞬间煞白,她支支吾吾地道,“爸爸,不用了吧,舍库她......”
圣侍长眯眼一笑,“怕什么,你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那就是当她好朋友,好朋友时刻黏在一起不好吗?”
“明天直接到圣廷吧,怎么样?舍库。”
舍库回看浑身不自在的古莉塔,她无法对此刻古莉塔浑身发冷的感觉感同身受,她无所谓道,“是,圣侍长大人。”
古莉塔如坠冰窟地将舍库送上车,临走前她握了握舍库的手,嘴角嗫嚅再三,还是只说,“明天见。”
舍库捏了捏她的手,“明天见。”
余晖走到了地平线,天色并未完全暗下来,今日是周六,烟花正欲上楼,舍库猛地推开门,从外面冲进来不由分说地将烟花拉走,“你等一会儿。”说着就将烟花带进了她的秘密基地——一个小楼的地下室与一楼的隔层处,这个地方上面的人看不见,下面的人也找不到。
烟花恍然,淡淡说道:“原来你每次躲在这里。”
舍库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儿,或许人家根本不需要她的提醒。
而且此事对自己也没有好处,她突然闭了嘴,转身就走,谁知烟花却拉住了她的手,不容推辞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是有话要对我说?”
舍库将自己的手抽出,她垂下眼睛,“现在没了。”
烟花挑挑眉。她的衣服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总是洁白总是整洁。舍库每次见到都想弄脏,她深深看了烟花一眼,突然觉得她或许也不是那样强大,她将靠太近的烟花推开些,仰起头直视回去,“你是女巫吗?你赶紧跑吧,她们要带你去游街。”
烟花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煞有介事地观赏着舍库罕见的温文尔雅的神态——和她待一起舍库总是一点就炸。
舍库看着她专注到逐渐放空的眼神以为她没听清楚,于是又说了一遍。
烟花放缓了呼吸,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不回避她的眼睛也不回答,反而说起另一件事,“你既然吃过了,我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这是前两周的糖,忘了给你。”说着从白袍内兜掏出四颗糖塞进舍库汗湿的手心。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舍库看着那来之不易的四颗糖,这次她没接,烟花快死了,这糖留给她逃命路上吃吧,进护幼院的那一夜酷寒,她就是靠一颗糖才撑下来的,“今晚或者明晚,后门应该能翻出去,再见。”
提醒完,她像是完成了一个不会违背自己心的任务,转身要走,再次被烟花拉住。
烟花当着舍库的面,垂下眼睛随手一抛,将四颗糖扔到楼梯下。舍库一愣。
烟花丝毫不心疼自己挨打才换来的糖果,舍库不要糖那这四颗糖就没了用处,因为她也不需要。
她俯下身,浅色的瞳孔直直射入舍库的眼底,“你在为我担心吗?”
舍库哼笑一声,眼皮一撩,语意不明地讽刺:“担心你?”
烟花收回眼神,往上踩了两阶台阶,俯视她,“今晚主动来找我。”
舍库脱口而出,“凭什么?”
烟花停下,扭过头对她说,“那你就别想知道我是谁,还有你喜欢的丽莎嬷嬷死亡的真相。”
舍库怔住,待她回过神,烟花已经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时局紧张,人人自危,生怕下一秒没命的就是自己,可是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烟花不知看了什么奇怪的书,行事反倒没了以前那样规矩,她提早了下楼的时间,推迟上楼的时间,不再整日站在窗户前,她很忙。
忙着写字。
舍库觉得定是那些要命的书让她读坏了脑子。
等烟花走后,舍库扶着墙根缓慢往下走,在黑暗的台阶上找齐了那四颗糖,她将四颗糖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找了块石头恶狠狠地砸成碎粉末。
等到彻底入夜,守卫和管教们都靠在墙根儿处打起鼾,舍库只蹬上鞋子就溜出了宿舍,入秋的寒风吹过她的骨缝儿,将她裹挟上了小白塔。
烟花屋子的门半掩着,等待着舍库的到来。
舍库推门而入时,烟花脱掉了那一身白的刺眼的袍子,只着里衣,跪在一本书上,嘴里默念着什么?
是巫术?还是邪术?
烟花起身,将书放回原位,“我在祭奠母亲。”
胡思乱想的舍库被猜中了心思也没有任何羞愧之意,只“哦”了一声,古莉塔的信息太过滞后、也太天真。
“你和那位圣侍长家的小姐相处的如何?”烟花放好书,转过身,自己坐椅子,将床铺留给舍库。
但是舍库丝毫不领情,她就站着,“好得很。”
烟花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揽住扎起来,她的肌肤近乎透明,相比较舍库就黑了不少,“丽莎嬷嬷是怎么死的?”
烟花慢条斯理地用下巴指了指床,“坐下吧。”
又是这样,一股高高在上命令的语气,舍库头一偏,“快说吧女巫,我要回去睡觉了。”
“坐下。”
两人对峙良久,舍库泄愤一般脱了鞋,滚上那整洁的床上,趴着看烟花,“这样行了?”
“这是我在你那里的底牌,我可以说,”烟花又开始不慌不忙,“你的底牌呢?”
舍库翻了个身,平躺着,烟花的床很柔软,躺着人很容易睡着,“我没有底牌,我赤条条地来这里,终将也会赤条条地走。”
“那么两年多以前那户人家的那一场大火,你又该怎么解释?”烟花的眼神像是跗骨之蛆,缠绕在舍库脖颈上,她猛地起身,眼珠震颤,她逼近烟花。
伸出手掐着烟花的脖颈,但双手绵软无力,仿佛自己喘不过气来,即将窒息。
烟花几乎丝毫没受脖颈处双手的影响,她近乎偏执地问道,“这张底牌你会给我吗?”她的母亲从小说她的思想有些偏执,平时是个温良的姑娘,一旦有了外界因素的干扰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母亲担心是太多的药吃到伤了脑子,烟花没说,其实不是药吃的,她本来就这样——她想要,她得到。
看着人们如同困兽般在自己制造的陷阱里打转,无可奈何、焦躁甚至疯狂。不过对于舍库,她自然不想这样,那个人拥有她天生的同情,毕竟同类是很难找的。
而在跟舍库的相处中,她又摸索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根本不舍得毁掉。
舍库被毒蛇逼到绝境,眼前又开始闪现那个蛇图腾,她垂下双手,平息了自己的呼吸,那家人就该下地狱,她没错,“我没有底牌,你不说的话我走了。”
烟花看着她转身笨拙地开始穿鞋......
心一软。
母亲告诉她永远不要吝啬给予同类以同情心。
“丽莎是护院长杀的,她受你亲爱的圣侍长大人授意,”烟花偏过头,看向窗外,轻声道,“他们想要挑起一场剿灭战争。”
“所以你就是他们培育的假女巫,是吗?”舍库仿佛直不起腰,手上拿着鞋,埋下头。这个地方太恶心了,她来到这里根本不是新生不是救赎,是另一场地狱。
烟花轻飘飘地走过来,从床的另一头扯过被子,将蜷缩起来的舍库重新摁在床上,用松软的被子裹住她,随后她躺在旁边,“我是不是女巫并不重要,但是这场剿灭是属于我的,你想跟我走吗?”
舍库盖着被子转过身,不想回答烟花的问题。
烟花从这个动作中洞悉了她的回答,那个底牌让舍库对她感到畏惧。
翌日清晨,舍库从自己床上醒来,是烟花在她睡着后将她抱下来的。
“今天没有人送你,圣廷很近,你自己过去吧,库勒小姐就在她父亲的房间等你。”护院长又恢复了一派的沉默,她浅黄色的瞳孔总让舍库想到了鬣狗。
北上的女巫率先入侵菲管城,东边放火烧圣廷,西边炸毁工厂,没有给人造成伤亡,但却实实在在地在挑衅圣廷,城中上层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女巫如毒蛇般潜入普通平民中,装作受害者戴着恐慌的面纱,但每一双锐利的眼睛都在各个角落中寻找她们的领袖,接收着闹事的信号。
舍库离开护幼院,目送她离开的烟花也换了一套衣服,她能看懂舍库眼底时而产生的疯狂,正如一开始她就选择了舍库一样。
烟花走了,准确地说是逃了,临走前,她在护幼院放了一把火,除了小白塔,其余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一点自己的痕迹都没留下。
她这个假女巫叛变了,背叛了一直供养她的圣廷与护幼院,如同雨滴一样重新汇入她母亲留给她的大海中。
围剿运动最终没有激起任何的火花,南方的女巫们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声,四处惹完事又安静地“逃”回了南方,那一场围剿成功流产。
等护幼院的大火熄灭。
小白塔里又住进了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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