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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后山白骨

传言中的鲁大师出乎意外的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端正,方正脸厚嘴唇,一见人就咧着嘴笑。

他放下手里的刻刀,站起身,拍了拍衣角,身上的木屑扑簌簌掉落一地。

“管事?闻仵作?”

“闻仵作有些话想要问你。”管事解释着来意。

闻蝉不经意地扫了一圈屋内。

这是对方的杂物间,四周堆放着各色木料以及形态奇异看不出用途的机关。

闻蝉拿出一捆细索。

“鲁大师可认得此物?”

“认得。做机关的时候会用到,但是这东西很少见,我这里都没有。”鲁大师轻叹一口气,“说来,我昨日正午还见过点蕊。”

点蕊是死亡的舞女中为首者。

“正午?”

这岂不是很接近死者死亡的时间吗?!

闻蝉追问:“是在何地?她为何而来?”

“就在我屋内,当时她过来是为了告知我一切都准备好,坐了片刻就离开了。”鲁大师指了指门口的小厮,“昨儿他也在呢。”

小厮说道:“是,昨日正午,刚用完饭,点蕊娘子就过来了,她在屋内和大师说了几句话,又吃了几口点心喝了几口茶才走。小的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离开。”

“她们上台前,大师就没有去查看吗?”

鲁大师一脸懊悔:“按照原先的计划,她们是从戏台下悄悄升上去的,那戏台下很小,我想着这舞都排了半年,定然不会出错,就一直陪在庄主身侧。早知道……唉!”

“既然舞是鲁大师编排的,大师可知道那机关本来的设计应当是什么样的?”

鲁大师沉默了片刻。

“原本只是在纸后跳舞,吊着的绳索只是为了方便腾空借力,能够让她们的人影正好倒映在花朵上罢了。”

“听上去并不难,可为何我听幽梦她们说,死者们为了这舞常常半夜去后山练舞?”

鲁大师面露为难。

“您应该知道这舞对她们来说有多重要吧?”

“我听管事提起过,脱籍。”

“是,脱籍。舞女只有六个脱籍的名额,为了能够争取到这六个名额,点蕊她们彻夜苦练,只求能把这舞做到最极致。我很是动容,所以也常常陪着她们磨合。”鲁大师眼角有些湿润。

“那……幽梦她们呢?”

闻蝉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了愣。

“幽梦?她们的舞很简单,不太需要配合复杂的机关,所以我和她们交道很少。不过,每个人都在尽力准备,我想她们也应该一直在苦练。”

闻蝉忽然问道:“鲁大师姓鲁,又懂得机关,难道是……传说中的鲁班后人?”

“闻仵作说的没错。只是我家中父母早丧,这才流落至京城,幸好运气不错,得遇庄主相救,才能在山庄有片瓦栖身。如今算来,我在这山庄也呆了快十年了。”

“鲁班被称为百工圣祖,可以算是机关术的祖师爷了。当然说到机关术,不得不提的还有墨子……鲁大师可知道昨日戏台上出现了一个‘墨’字?”

鲁大师合了合眼:“是有听说,就在点蕊她们跳舞的那一块台面上。”

“你知道那个‘墨’字是怎么来的。”闻蝉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终究还是来了。”

鲁大师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

“是,我知道。这段时日,我时常收到挑战信。写信之人自称是墨家弟子,说要与我比试机关之术。可我不愿做意气之争,再加上这人也从来未现过身,是以一直没有理会。昨日听见他们说起那个‘墨’字……我才想到了他。”

“信可还在?”

鲁大师摇头:“早就烧掉了。”

闻蝉有些失望。

“在案发前,此人可有给你来过信?”

“没有,他只在一个月前写过一封,说若我不应战,他就会让我……不得不应战。”鲁大师面露迷茫,“难道凶手是他?他为了逼我出手所以害死了点蕊她们?”

闻蝉也无法回答,她站起身。

“不管如何,若您再收到类似的信请告诉我一声。”

问了一圈,闻蝉大致确定了一点——死亡时间就在午时之后。

鲁大师是最后见过死者的人,在此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她们。

可还有一个疑点。

既然死亡时间确实是三个时辰之前,那凶手是用的什么法子缓解了死者的尸僵呢?

缓解尸僵的方式无非就是改变温度,可是黑睛的浑浊程度也是受冷热影响的,总不可能只影响了尸僵吧?

还有,降低温度只能延缓尸僵出现的时间,并不能让尸僵完全消失,死者死亡时间足足有三个时辰,她摸过,就连应该最开始发生尸僵颈部面部都还是柔软的,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还跟着我?”闻蝉顿住脚步,恶狠狠看向身旁的郑观澜。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要脸,你一个年轻郎君跟着我一个小娘子。”

郑观澜眼神上下一瞟:“闻仵作也太谦虚了,你和普通的小娘子可不一样。”

“啧啧,你果然喜欢我,在你眼里我都和别人都不一样。”闻蝉摸了摸下巴,像街头的小流氓。

郑观澜脸嘭得一下红了。

“你怎地如此不知羞!”

“你们……在说什么呀?”宝应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一脸狐疑。

她方才是听错了吧?

闻蝉眯眼一笑:“你表哥说……”

“宝应!你过来做甚?”郑观澜急忙打断她的话。

谁知道这个女人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我来找闻姐姐。”宝应拉着闻蝉胳膊,“闻姐姐,你下午和我们一起去听戏吧!”

“听戏?”

“对啊!今儿下午是金溪班来演呢,说是要一直唱到晚上。”

“那岂不是都要去听?”

“当然!那可是金溪班啊!”宝应双手合十,一脸向往,“金溪班很难请的,连我都是头一回听他们唱戏呢。听说今日他们那个台柱子苏乐也要登台,还有他们的少班主!你知道苏乐吗?他可是当年那个苏明娘的儿子!”

闻蝉哪里知道这些,只连连点头。

“是很厉害啊!”

宝应突然顿了顿:“对了,我来找你,是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她表情十分郑重。

“什么事?”

“我昨晚听其他人说,这个凶案和话本一样。”

“话本?什么话本?”

宝应秀气的眉皱成一团:“说是有一个话本里也是这样,舞女被害死后尸体吊在戏台上,那机关吊着尸体,影子映在纸上,就像是蝴蝶……”

闻蝉一把握住她的手:“还有呢?”

宝应低下头:“我有些害怕,没有听全。今日早起听别人说你去查案才觉得不对。”

“那这话是谁说的?”

“就是裴庄主的侄女,裴三娘讲的。”

“你能帮我去问问那话本的内容或者名字吗?”

“这真的和案子有关?”宝应睁大了眼,“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种书杀人的案子?!”

“有那个可能。”

宝应的心砰砰跳:“好!我等会儿就去帮你问!你放心,闻姐姐,我一定帮你找出凶手!那凶手太坏了,竟然那么糟践别人的尸体!”

她气得小脸绯红。

闻蝉忍不住捏了捏:“那就全靠你啦。”

宝应蹭了蹭:“我们先去听戏吧!”

闻蝉却拒绝了。

“我昨晚一直没睡好,今儿下午要补觉,晚上我再来找你,我们一起听戏,可好?”

宝应虽然娇气可却是个极其和善体贴的性子,一听见这话,立即不再纠缠。

“那你先去休息,晚上,我等着你哦。”

闻蝉刮了刮她的鼻子。

“好。”

未时方至,池塘两边就坐满了人。

虽然已经发生凶案,但众人却没有几个失了玩乐之心,现场依旧热闹得紧。

“裴兄,这……”李成芳指着空荡荡的池塘上,“这戏台呢?”

裴籍神秘兮兮地一笑:“莫急莫急。”

刚过正午的阳光如同镀过金似的,映照在水面,使得池塘里一尾尾锦鲤似流光般飞梭。

片刻后,几个亭子从水下升起,亭子之间还有小路连接。

“巧夺天工啊!”李成芳赞道,“鲁大师真是巧夺天工!”

其余人也跟着夸赞着。

鲁大师谦虚道:“若无庄主支持,在下不过只是一个湮没于尘埃之中庸碌之人。”

“你们一个是千里马,一个是伯乐,缺一不可嘛!”李成芳拊掌。

裴籍被逗得哈哈大笑。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而在山庄的另外一个角落——后山,就是完全另一番景象了。

因着前院正办着宴会,宾客仆人都汇聚在前院,本就人迹罕至的后山更是一点人气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荒山野岭。

闻蝉背着箱子,拿着一个铁楸从坡上走下来。

她观察完四周,才拿起铁楸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应该就是这里了。

她将铁楸插进土中,用脚使劲一踩铁锹,撬起一块土。

没一会儿,地上就被挖出一个大坑。

大坑里,有几点白色。

闻蝉扔下铁楸,蹲下身,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铲子对着白点的四周轻铲。

不过片刻,一块小小的骨头就显出原貌。

她拿出一个布兜,将骨头都捡了进去。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郑观澜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闻蝉浑身一抖,转过头说道:“你是鬼变的吗?走路没有声音。”

“怪话连篇。”郑观澜蹲下身,指着坑里的骨头,“你找到的是什么?”

“人骨头呀,你要不要摸一摸?”闻蝉拿起一块作势要放他手上。

郑观澜连连摆手,躲开。

“这些尸骨是怎么回事?你别想着转移话题。”

闻蝉把骨头扔进布兜。

“被人杀了埋这儿的呗。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不止这一具吧?”

闻蝉指着土坑里:“这些骨头碎片都是膝盖骨的,从颜色和质地来看来源于不同的三个人,光是这里就至少三具。”

“还有其他的?!”

“嗯。”闻蝉把剩余的骨头捡完,站起身,指着前方的小山头,“那下面还有两具腐尸,大概死了两个月左右,左边也是一堆骨头。”

郑观澜听得心沉甸甸的。

“死者都是什么人?”

“大部分都是女子,女尸基本都是死于扼杀,男尸……暂时验不出死因,但是有不少深可见骨的外伤。”闻蝉哼笑一声,“怎么?你一个世家子还会怕这些,那你在自己家里都没法呆了呢。”

郑观澜呼吸急促了一瞬,竟然没有计较她的嘲讽。

“是裴籍做的?”

闻蝉不说话了。

郑观澜主动伸出手:“我帮你拿。”

闻蝉飞快地把布兜藏在身后,布兜里的骨头哗啦啦得响。

“这是物证。”

“你以为我要毁坏证据?!”

“谁知道呢。”闻蝉紧紧攥着布袋嘀咕,“一丘之貉。”

郑观澜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

“你为何如此看我?我记得我没有招惹过你吧?”

“我只是单纯看不起你而已。”闻蝉一本正经,“你们这些人,谁手上不沾着人命呢?”

郑观澜只觉得喉咙都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

闻蝉拿起铁楸。

“若是郑郎君不想和大理寺为敌,最好把今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我知道你们都不在乎人命,可这事和郑家无关,你也犯不着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裴家搅和进来吧?”

郑观澜一时有些泄气,轻叹一声。

“我不会说出去。”

“那就很好。”闻蝉晃了晃头,脚步轻快地走了。

郑观澜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苦笑。

她这样想,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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